露西原有的身份已經(jīng)分裂,在這一點上她跟父親是一樣的。但父親采取的方法是逃亡,是自我流放,是中年人低調(diào)的自暴自棄。但他內(nèi)心依然在留戀原有的身份。所以,盧里就是一個殘缺的人。這種殘缺是身份分裂帶來了人格分裂。露西所努力做的,就是要通過建立一種新的身份,來抵抗身份分裂和人格分裂。最起碼從“主體”的角度看,露西的人格是完整的。露西試圖通過主動選擇來改變自己原有的身份。這種自我救贖,可以說是真正的“靈魂深處鬧革命”。她光著腳,穿著黑人的衣服,指甲上沾滿了泥土,種地,照料牲口,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這是“自我認同”。問題是黑人社區(qū)對她是否有身份上的認同感呢?這一直是個疑問。也就是說,選擇問題已經(jīng)解決,但認同問題卻一直懸而未決。
在日常生活中,沖突被掩蓋了,身份問題被遮蔽了。而尖銳的沖突總是出現(xiàn)在非常時刻,就在那一瞬間,它否定了一切貌似和諧的生活形式。露西的生活就是在一瞬間被擊碎的。社區(qū)里的三個黑人強奸了她,燒毀了牲口棚,搶走了盧里的汽車。盧里是目擊者,因此他決計要報警,卻遭到了露西的極力阻止。盧里認為這是法律問題,要用法律手段來解決。而露西則認為這是文化問題,只能用文化融合來解決。盧里的一整套觀念(人格受到侵犯、傷害,私人財產(chǎn)受了損失等)在露西這里根本不成立。盧里試圖勸說露西離開這里,但遭到了拒絕。露西一直在放棄、放棄。這種“放棄”就是她的選擇,是一種柔軟而又堅硬無比的東西。
露西說:“我正在走的路也許的確是危險叢生,可我如果現(xiàn)在就離開農(nóng)場,我就是吃了敗仗,就會一輩子品嘗這種失敗的滋味。”
露西的悲劇在于,“放棄”這一選擇就意味著失敗。但除了個人選擇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新身份的建立和被認同,是一件跟她無關的事情。發(fā)放身份證的不是露西,而是社區(qū)里的黑人。對于黑人來說,露西什么也不是,她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女性身份,母親身份,社區(qū)“公民”身份,一項也沒有。對付沒有身份者(入侵者)的唯一辦法就是傷害。其實露西根本就不是同性戀者,她不過是在黑人女性中尋求安全感?,F(xiàn)在面對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傷害”,父女倆的看法依然是南轅北轍。
她對父親說:“戴維,難道這個問題就不能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了嗎?……要是這就是為了在這里呆下去的代價呢?也許他們就是這么想的;也許我也應該這樣想。他們覺得我欠了他們什么東西。他們覺得自己是討債的,收稅的……男人和性……是不是像殺人……他們要你做他們的奴隸。”
露西將異族男人的性暴力,作為仇恨的一種隱秘形式,于是黑人的強奸也就變成了一種文化復仇。復仇是種族存留的基本方式之一,是一種生物本能。如果沒有這種本能,人類就墮落了(尼采)。正是這一點,使露西的“自我救贖”和“自我認同”歸于無效。因為露西身上始終帶有強勢文化殘留的氣息。特別是父親來到農(nóng)場之后,這種氣息更為濃烈。暴力遲早會出現(xiàn),盧里教授的到來,不過是讓文化復仇(性暴力)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