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蓮被哥哥背到了花轎前,腳不挨地,便上了花轎。劉金蓮坐在花轎里,頭上罩著紅蓋頭。腳下擺著竹火烘?;鸷娴牟窕依铮峭t的木炭。又一次昭示著一個女人去延續(xù)煙火的神圣使命。
這時候,人群中走出來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穿著一身家機布短衫,戴著一塊紅色的頭巾。漢子是浦陽一帶最有名的苗家老司龍法勝。劉、張兩家雖是江西客民,卻也入鄉(xiāng)隨俗,和浦陽一帶所有嫁女收親的人家一樣,也請來老司作打理。龍法勝先為花轎“封禁”,保證花轎在行進的途中免受鬼蜮侵害。龍法勝來到花轎之前,將轎門關(guān)上,雙手挽結(jié)起“單須鎖”“雙須鎖”和“倒掛金鉤鎖”三道指訣,用神力將轎門“鎖”好,然后誦念“封禁”神辭:
觀請祖師,觀請本師,保佑弟子在此封禁新轎。封禁新轎,千變?nèi)f化,新轎化為寶塔一座,轎門化為闊口吞宮。新人化為觀音菩薩坐蓮臺。轎棍化為南蛇二根,轎夫化為八大金剛鎮(zhèn)妖邪。銅鑼嗩吶化作雷聲響亮,放炮之人化作閃電娘娘。人夫轎馬化作五路五猖兵馬將,旗羅雨蓋罩住新人永無蹤。轎內(nèi)新人不要心驚膽顫,千叫千應(yīng),萬叫萬靈!
窨子屋的天井里,響起了三聲鐵銃。隨著銃響,迎親隊伍出發(fā)了。這支隊伍由旗羅雨傘開道,繼而是八支長長的馬號,吹起“嗚、嗚”的聲響。披紅掛彩的張復(fù)禮,騎著高頭大馬前行。本該神氣活現(xiàn)的張復(fù)禮,竟是木木地栽著腦殼,提不起精神。新郎的馬后,是八名轎夫抬著新娘的花轎。吹嗩吶的樂音師們,吹奏著喜慶的曲牌。繼而是八頂篷轎,乘坐著劉家送親的賓客。腳力們抬著琳瑯滿目的嫁妝,從劉家窨子里魚貫而出。漢口的金銀首飾,蘇州的綾羅綢緞,河洑的棉絮被褥,景德鎮(zhèn)的瓷器碗盞,劉家在三年前就采辦齊全了。最引人注目的,也最招人議論的,便是全堂的雕花木器了。木器工藝的精美令人贊嘆,還使人們聯(lián)想起前不久鎮(zhèn)上的那些流言蜚語。
張家迎親的隊伍踏著石板路上的殘雪,在街頭緩緩地行進著。走在迎親隊伍最后的人,是老司龍法勝。信奉巫鬼的湘西人認為:陪送劉金蓮去到張家的,不只是她活在陽世間的親人,也有她死在陰冥中的先祖。龍法勝陪同著這支凡人看不見的隊伍,來到了張家窨子的大門外,那里已經(jīng)擺好了香案。香案之下,放著一只活公雞和一疊楮錢。龍法勝做法,請陪送劉金蓮出嫁的家神到此止步。他們在領(lǐng)受楮財、酒醴之后自行返回。龍法勝宰殺雄雞,淋雞血于楮錢,而后焚化。他雙手挽結(jié)“扎咐訣”,誦念“回神辭”:
一訣阻斷眾神,恭請停車歇馬。香煙緲緲透天臺,紅鸞添喜眾神來。東君備辦一壺酒,神到門前酒便篩。葷腥牙盤席上擺,細花銀錢有安排。上獻劉氏門中先祖老少靈魂領(lǐng)受。來時低頭相請,去時拱手相送。
龍法勝在窨子屋門前“回神”時,新娘的哥哥劉金山,舅舅、舅娘和姨爹、姨娘,已經(jīng)進到張家,受到最隆重的接待。只有新娘劉金蓮仍然被“封禁”在花轎里,必須由老司為她做法“開禁”,才能下轎。龍法勝來到花轎之前,殺雞、焚香、化紙,雙手挽結(jié)“陰九牛訣”和“陽九牛訣”,念動“開禁神詞”:
取退五百亂龍,取退三千白虎。陰九牛撬開神禁,陽九牛撬開神禁。紅鸞添喜,大吉大昌。
龍法勝擲卦占卜。當(dāng)神明昭示,陰、陽“九?!币呀?jīng)將“神禁”“撬開”時,他才將轎門打開。老司就此完成了這樁婚慶中的三宗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