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湘西秘史》 大喜的日子(7)

湘西秘史 作者:李懷蓀


新娘劉金蓮,正在經(jīng)受著第三個不眠之夜。前天夜里,麻家寨的風雪之行,整整一夜,她幾乎都沒有合眼。在希望成為泡影之后,她徹底喪失了信心。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茫然不知所向。多虧了那位被她稱作“娘”的山里婦人,對她推心置腹的開導。為了不讓疼她愛她的老爹、老娘痛苦、失望和難堪,她別無選擇地回到了劉家窨子,任聽擺布。昨天晚上,又是一個通宵,她用暢快淋漓的哭嫁歌聲,宣泄心中的積郁和憤懣。連續(xù)兩天兩晚的折騰,她已是極度的疲憊,以至于她坐進花轎之后,便立即睡著了。新娘子在花轎里睡大覺,恐怕要算是一件稀奇事。若不是巫師做法“開禁”,又吵又鬧,說不定在打開花轎門時,她還不曾醒過來哩!鬧新房,沒完沒了的胡鬧。那些帶“葷”的胡言亂語,常常使他厭煩,甚至厭惡。而這些又“粗”又“痞”的敘述,偏生又正是她今晚將要面臨的現(xiàn)實。事已至此,劉金蓮明白,自己好比是“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魚”,將服服帖帖地任人宰割。隨著夜色漸深,鬧新房的人們陸續(xù)散去,她意識到這一時刻即將到來。她對眼前這個傷害和侮辱過自己的男人,已經(jīng)以牙還牙,實施了最暢快淋漓的報復。她從不畏懼流言,而當這個男人一旦成為她的丈夫,并踐行作為丈夫最基本、也是最神圣的權利時,她將坦然面對。

坐在火箱上的新郎張復禮,由于勞累、酒醉和說不清的煩心事,一直處于昏昏沉沉之中。任你鬧新房的人吵翻天,一直愛理不理。一些鬧新房的人,乘興而來,敗興而去。他有醉酒這個幌子,人們也不好責怪于他。鬧新房的人們陸續(xù)散去,他再一次在火箱上睡著了。吉秀英走到火箱旁邊,搖著張復禮的肩膀喊道:“醒醒!新郎官醒醒!”

張復禮伸了一個懶腰,微微睜開惺忪的眼睛,看了吉秀英一眼。

“新郎官,你聽著,新娘子這就交給你了。良辰美景,你做新郎官的可要憐惜人??!”吉秀英在履行著高親娘的職責,向新郎作最后的交代。接著,她在新娘的耳邊又“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話,顯然,這是一個過來人在傳授她的親身體驗。把即將面臨這一切的劉金蓮,說得個兩頰緋紅。一切都安排熨帖過后,吉秀英對身邊的丫頭翠珠說道:“翠珠,我們走!”

送走吉秀英和翠珠,劉金蓮關上房門。當她回過頭來看張復禮時,他的整個身子,梭進了火箱之中,再一次打著鼾睡著了,扯著絲的夢口水,從他的嘴角里流了出來。繼而是他含糊不清的夢囈聲:“娘的!什么大喜的日子……大喜……大喜……大喜是我的個屌!”

張復禮的夢話到底說的哪樣?劉金蓮聽不清,“大喜”兩個字她是聽清了的。即使在夢中,這男人也忘不了對麻大喜進行詛咒。劉金蓮情不自禁地將滿屋子的雕花家具,認真地細看了一番。她曾經(jīng)深愛過的小雕匠,雖然已經(jīng)見不到了,而這滿房的雕花嫁妝,卻要陪伴她度過一生。有這些雕作的陪伴,她將永遠生活在幸福的回憶之中。同樣有一個人,也必須終日面對這些雕作,那就是此刻正在火箱里入睡的張復禮。劉金蓮無法想象,他面對這些雕作時將是怎樣的心情?是痛苦?是嫉妒?是仇恨?是屈辱?張家的大少爺,能夠永無休止地忍受這一切嗎?

火箱里,張復禮仍然在呼呼大睡,時不時又冒出兩聲夢囈。面對這般情形,劉金蓮不知如何是好。叫醒他,劉金蓮不服氣這樣做。就讓他在火箱里過夜,雖然未嘗不可,可她聽人說過,新婚之夜夫妻若不同床共枕是不吉利的。她終于鼓起了勇氣,搖了搖張復禮,輕聲說道:“醒醒!在這里睡,你會著涼的。”

張復禮似醒非醒,把手一揚,又“嘰里咕?!钡卣f起了夢話:“大喜……大喜是我的個屌……”

這人又在罵“大喜”。即使在夢中,也在發(fā)泄對那個叫“大喜”的人的刻骨仇恨。劉金蓮意識到,她沒有必要再叫醒他了。不吉利,就讓它不吉利去吧!今夜真要是同床共枕,如此這般了,說不定還有一場軒然大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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