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對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彈藏在哪里,還有三十八軍、林彪。我聽了一會兒,換個臺,后面隔一排在現(xiàn)場傳銷,講金錢、成功、人生的境界。再換一個,遠處有個姑娘說著她即將見面的男朋友,好像在昆明教書,她買了一水桶的玫瑰花去看他。姑娘說得正陶醉呢,不想水桶漏了,淌了一車廂的水。
二十個小時后,周圍的聲音都變遠了,有點像喝醉酒的感覺,開始回憶自己看過的某本小說,或者考自己,如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然后加大難度,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有時候,感覺自己某段時間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來那段日子活了些什么內(nèi)容。于是,精神頭來了,慢慢地找線索,迂回著手挖腳刨,朝記憶的盲區(qū)匍匐前進。
三十個小時后到貴州,困得實在受不了了,干脆放下矜持,躺在車廂過道上,歪著頭蜷著腿,那真是安忍如大地??墒?,推小車賣東西的人來了馬上要爬起來,走了再躺下,還有上廁所的人從你身上跨來跨去……那時,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留長,活了半輩子,沒想到頭發(fā)也可以被人踩。
昆明的梅子酒太好喝了,小飯店太便宜了,我一放縱,幾百塊錢就花光了。接著到處找酒吧唱歌,未遂,再不走,真得要飯了。恰巧長沙有個朋友愿意收留我,我就買了一張到懷化的票。還有大半程的時候我只能逃票了。平生第一次犯法,非常緊張。
車過懷化,票已經(jīng)失效,怕來查票,可偏偏不來,就那么在想象中嚇唬著你。后來,我想到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主動找到列車員,詢問天氣情況,問他幾點了,問湖南有啥好玩的,問他喜歡啥音樂,問得列車員不耐煩,躲了我好幾回,我終于活學活用“孫子兵法”逃到長沙。
過了不久,我在另一次旅程中又撞上了法律。話說,我和一個朋友去泰安,我那朋友是個世界名著狂兼搖滾音樂迷。
一路上,他和我討論馬爾克斯、鮑勃·迪倫(Bob Dylan)、荒誕派、存在主義,引得旁邊的人側目而視。我們下車的時候,突然有個便衣攔住我的朋友,說要搜查,不允許他下車。他們在車廂門口爭執(zhí)起來,我那朋友往站臺上沖,警察往車廂上拉,后來又來了幾個乘警,終于把他拉上了車。這時開車時間已經(jīng)延誤了半個多小時,最后火車把他拉走了。
我被留在站臺上,火車站的警察把我?guī)У胶蜍囀摇T谖业男欣罾?,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滿是旋鈕的陌生儀器,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問這是什么。我說這是吉他用的效果器,他們不信,于是我給他們現(xiàn)場講解哪個鈕是干什么的,還插上吉他來了一段,他們才不懷疑了。
過了一會兒,火車上的乘警來電話,說調(diào)查過了,車廂里沒人丟東西。問了問周圍的乘客,我們在車上說了些什么,大家說,他們說的都是外國人的名字,沒聽懂。于是警察教育我:“盡管排除了你們是小偷的嫌疑,但是在公共場所高談闊論胡說八道也是不對的,看你們態(tài)度挺好,這次就算了?!蔽夷莻€朋友交了五十元罰款,到下一站才被趕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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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一個“大鍋”,煮著眾多外地來的藝術愛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涼快涼快。但“鍋”外面荒涼貧瘠,沒有稀奇古怪的同類交流,那就再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