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京不僅是一座城(4)

何必等來生 作者:燕子


任何在北京生活過,或者生活著的人,大概都說得出一段和北京搏斗的故事。也都不會少了,一個人躲起來默默流淚舔舐傷口的夜晚。

來北京后,我搬過四次家。

剛來北京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住在加上公攤面積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租在東三環(huán)和東四環(huán)之間,就是我前面說的那種巨型小區(qū)中,魚龍混雜。中介帶我們看房子,一進門我倒吸一口氣,想到小,卻沒想到竟有這么小。我的那臺鋼琴完全變成了累贅,我走在房子里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將它擺在哪里。這讓我有點兒沮喪,仿佛在北京這種現(xiàn)實世界里,彈琴這樣的浪漫事兒還沒有資格琢磨,完全沒有什么存在價值。我住的樓層的聲控燈壞了,我們的那間在走廊的最深處。晚上回來的時候,打從電梯出來,外面一片漆黑,我都要壯著膽子唱著歌一路快步走進去。即使是這樣一間房子,也租價昂貴。為了付這嚇人的房租,我們開始把所有的心思都撲在賺錢上,沒日沒夜地拍照修圖。早晨很早就出門,晚上很晚了才回來,我和導(dǎo)演(我老公,這樣叫習(xí)慣了)開玩笑說,我壓根兒就不知道白天咱們家長什么模樣,因為從來沒有見過。

我媽第一次從老家來看我,帶了一個大型吸塵器,有點兒像外面酒店里那種清洗地毯的家伙,只是樣子精致一些,說是很好用,還可以消毒除菌,所以她買的時候,也順便給我買了一臺。我一看就傻眼了,老太太是把我的居住條件想得多么優(yōu)越寬敞,竟以為我會有空閑的地方放一臺這樣的龐然大物。結(jié)果住了幾天,等她要走的時候,默默地就給拎走了,上了動車,給我發(fā)了一個短信:看樣子也放不下,你們家都堆得差不多了,我還是拿走得了。

當年一有空,我們的休閑娛樂項目就是逛宜家,隨處都是可供休息的地方,免費空調(diào)吹,還有冰激凌和可續(xù)杯的飲料喝,簡直是一個完美約會場所??粗锩娴募揖邤[設(shè),我忍不住憧憬這個買回家那個買回家。導(dǎo)演也不敢接話,我說完自己就覺得是廢話,有錢買也沒地方擱啊。整個房子,放了床、衣柜、沙發(fā)、鋼琴、茶幾,連轉(zhuǎn)個身都困難。

有一次,我買了一條活魚回來殺,魚從我手里滑走,直接躥進客廳里,帶著腥味血污鱗片和臟水翻來跳去的,把小小的客廳弄得亂七八糟。我為了抓它,跳出去,結(jié)果腳趾撞到椅子腿,用力過猛,腳趾甲蓋翻起來一半,疼得整個人一激靈,連叫都叫不出來,就直接倒地。我看著一分鐘不到的時間里就被搞得像車禍現(xiàn)場一樣的屋子,一種強烈的郁悶感油然而生。

恰好這個時候,導(dǎo)演回來了。他一進門就看到我坐在地上,腳上流著血,魚就在腳邊撲騰。還以為我受了什么大傷,把包一扔就跑過來問我怎么了。我腦子一團亂,說魚跑了,把地板弄臟了,把沙發(fā)也弄臟了。我不想拖地,不想洗沙發(fā)套,我還撞到了腳趾,我覺得北京沒法待了,我要走。導(dǎo)演當時又心疼又好笑,說你坐著,我來。我就板著臉盤著腿坐在地上,看著他給我的腳趾上了藥,把地板拖了,沙發(fā)套拆了塞進洗衣機,把魚拿進廚房。他平時不怎么做家務(wù),所以做這一切的時候格外手忙腳亂。他風卷殘云地收拾完,出來拍拍手,說,報告首長,收拾完畢。您還能走不,能走的話咱們出去吃吧,今天不做飯了。半個小時過去,我的怨氣早消了,想到剛才無厘頭的各種片段,也繃不住笑起來。那個瞬間,我突然覺得,有時候,這共患難共困苦的北京也沒那么糟糕,它讓一些情感微微發(fā)酵,變成酸奶一樣的東西。為什么像酸奶,因為比牛奶還要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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