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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李安 我的變與常(9)

畫在人心的苦悶上:李宗陶藝術訪談錄 作者:李宗陶


問:拍《色戒》那段床戲,是不是已經快要摸到某種東西了?它是什么?

李安:那不能講,我覺得不管怎么樣都不要把病態(tài)的東西傳播給觀眾,那是我的體驗。你可以嘗試去摸某種病態(tài)、人性的深度,人性的暗面或者你覺得就是本質的部分,但最后還是從中得到一點超越,給自己一條后路,不然整個收獲是絕望,一沉到底。我那時候最主要的功課就是不要讓自己陷到病態(tài)里,而是可以解釋病態(tài),可以解釋人的任何狀態(tài),包括大逆不道,但是沒有一個最終的關懷,我覺得對觀眾不太好。所以在那部片子結尾的時候我還是收斂了一點,不然我以后大概就不要拍了,不要活了。

問:被那個黑暗纏住了。

李安:完全到那邊,我覺得不好,應該有一種關懷之心。有時候講光明正大,文以載道,沒有那么簡單,那樣對人性也是一種不尊重。也只有像電影這種東西可以去敘述,可以跟大家來分享,這是有意義的,也需要勇敢,因為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掩飾。只是我們怎么樣去面對它、處理它,要下一點功夫。不要把它講透,當你在做這個工作的時候把人毀了,把眼睛毀了,把自己毀了,把觀眾毀了……所以我后來還是保留了。我也挺掙扎的,不掙扎也對不起觀眾,對不起我的演員——那么投入、對我那么信任。湯唯還很年輕,那是她的第一部電影,梁朝偉比較成熟了,我要使出全力讓他們的信任能夠有一個發(fā)揮,他們都是戲癡,跟我一樣,可是到結尾,我覺得也要顧慮他們的健康,包括我自己的健康。

問:您有三部電影是涉及同性戀這個題材的,您也跟那個群體接觸過,您覺得同性之戀是不是一種際遇?就是碰到了,激發(fā)了另外一個自我,有的人一輩子碰不到,就沒有。

李安:據我的了解,男性同性戀多半是天生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覺得女性反而可能遭遇的成分多一點,我沒有拍過女同性戀,所以我也不能確定。比較不正常是人們看待他們的眼光、觀念,這其實是正常人類的問題,不是他們的問題,歸結成他們的問題,是相當不公平的。當然這不是我拍這些電影的動機,也不想做(社會)運動,只是那個故事非常讓我動心,想把它講出來,比如《斷背山》。

問:聽說您想拍拳王阿里的對手、那個基督徒喬·弗雷瑟的故事,擱淺了,現(xiàn)在還打算拍下去嗎?

李安:我希望可以把它做成。

問:這個故事打動您的是什么?

李安:要講很久……我想到最后還是人跟神的關系吧,從《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延續(xù)下來的,只是這一次用另外一個形式,兩個拳王對決的故事來講。

問:這么多年拍下來,您是不是覺得自己有一點“老辣”的東西出來了?

李安:不敢這么講,我自己還不是特別習慣。我想我有一種天真,老辣只是手段。

62歲的李安導演坐在高高的圓凳子上,在一種緩慢、溫暖、近乎囈語般的節(jié)奏里完成了這個訪談。他仍在倒時差。他在擺好了攝像機軌道、膠片箱的影棚里配合拍大片,有幾分游離。我問,拍片之前要燒燒香,拜南方,拍完最后一條他會做什么。“筋疲力盡,”他垂下頭作凋謝狀,甚至還伸了伸舌頭,“抱抱演員嘍,特別是年輕演員。”

采訪于上海

寫于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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