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坐什么車我都愿意，汽車火車都讓我很興奮。但是，畢竟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啊，出遠(yuǎn)門該坐火車才是。

“火車。”我說。

“汽車也行，”父親說，“票便宜點(diǎn)。 ”

“其實(shí)也貴不了多少。”二哥說。

“從德州到衡水，繞遠(yuǎn)了。”大哥說。

“還是想坐火車。”我說，“我沒坐過。”

“火車那么快，你不暈啊。再說，那么多人，別擠丟了。”母親說。

“丟是丟不了，”二哥說，“我去送。 ”

通往德州的公共汽車是早班車，六點(diǎn)半發(fā)車。出門的那天，一家人都起得很早。吃沒吃餃子我忘了，按理說是應(yīng)該吃的，但也可能沒吃：那時候，吃頓餃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逢年過節(jié)才輪得上。老家有句俗話，“起身餃子落身面”，意思是出門要吃餃子，這樣就可以早日回家，早點(diǎn)團(tuán)圓；回家后要吃面條，因面條似根似線，人回來了，就牽住你，扎下根，不再出門奔波。如此說來，在我們的鄉(xiāng)土世界里，出門是件迫不得已的苦差事。

我要去上學(xué)。我不覺得苦。我只覺得興奮。但也有些心慌，不知出了我的“生活圈”外，在另一個世界會遇上些什么人，什么事。二哥說要帶上茶缸，火車上喝水用；還說火車跑得再快，茶缸里的水也不會灑出來。我對此將信將疑。母親說，小心別把包里的雞蛋擠碎了，到了火車上一定要想著吃。我一邊答應(yīng)一邊覺得母親真是舍得啊，竟然專門為我煮了好幾個雞蛋，還能說出“窮家富路”的話來。要知道我只有感冒的時候才會享受煮雞蛋待遇，可見出門不容易，和生病差不多。父親一個早上沒說幾句話，端坐在他天天坐著的官帽椅里，抽著煙，默默地看著我們打點(diǎn)行裝，忙東忙西。

要走了，父親母親送我到胡同口，還要往前送。我說：“你們回去吧，過年的時候我就回來了。”父親說：“走吧走吧。想著寫信回來。”停下了。母親獨(dú)自繼續(xù)往前走。自行車走出老遠(yuǎn)了，我回頭，見母親還在往前走。我知道從此真的是出遠(yuǎn)門了：母親送你有多遠(yuǎn)，你前面的路就有多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