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磨好了,興奮地聳起身子??缮忱采忱驳穆曇羧耘f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著。爺爺一句話不說,嗯一聲都沒有。又過了好一會兒,爺爺才舉起鐮刀,對著淡淡的月光,瞇縫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瞄著刀口。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兒。
“好了?!”
“還差一點兒。”
爺爺又彎下腰,惜墨如金地蘸了一點水,用指尖溫柔地、均勻地抹在刀口,溫軟的沙沙聲從磨刀石和刀口之間飄出來。之前還聽得見爺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這時候,爺爺靜得和磨刀石差不多,粗大的喉結(jié)一上一下,一張小小的臉在月光下平靜安詳,嚴肅幽深。我感到胸口的心臟激動得像一只跳進了油鍋的小老鼠般吱吱亂叫,我努力壓抑著快要沖口而出的聲音,眼睛一眨不眨,慌慌張張地看一眼爺爺,又看一眼刀口。刀口仿佛一道溫暖的目光,和爺爺冷冷的目光對上了。我莫名地感到夜更加靜了,聽得見樹影在院中窸窸窣窣走動。
“好了。”爺爺輕描淡寫地說。
我胸中咚一聲響,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我注視著月光下的鐮刀口,恍如注視著一道凝固的小小的閃電,伸出的手指久久停留在半空。
晚上突然下起大雨。先是閃電突然照亮了窗玻璃,窗戶好似一張露出光閃閃的牙齒的大嘴,接著,沉悶的雷聲從南邊的天上滾過來,在屋頂上炸響,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聽見無數(shù)雨點齊齊砸在屋頂。
第二天一早,沒等母親喊我,我已經(jīng)起床了。我數(shù)著雨點過了一夜。
爺爺屋前的燈還沒亮,我摸黑走過去,猛然嚇了一跳,爺爺寂寂地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手里拿著煙斗,煙斗里沒火。
“爺爺!”
“嗯。”
“下雨了。”
爺爺不答話,掏出火柴,摸索著擦了一根,呲——火柴頭好比一朵突然開放的喇叭花,散發(fā)出刺鼻的火藥味。爺爺嚴肅的臉在火光中浮現(xiàn),又迅速沉入黑暗之中。煙斗一亮一亮,爺爺?shù)哪樔缢械暮J,一起一伏。微弱的火光中,我注意到爺爺披了一件黑色的雨衣。
“下雨了,”爺爺抽完兩口煙,“還去?”
“去!”我差點兒蹦起來,一夜的擔心瞬間沒了。我感到爺爺在黑暗中朝我點了點頭,我感到爺爺看著我的目光無比慈祥。
“喏!”爺爺遞給我一件東西,又抽了一口煙,他的臉又在紅紅的煙火中浮上來,離我很近。我接到手里,知道是一件雨衣。
我披好雨衣,正要背上爺爺特意為我準備的小背簍,吱呀一聲,父親打開了房門。爺爺和我站在黑暗中望著父親,父親知道我們望著他,他仍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一只手伸進袖口,抻直了,又一只手伸進袖口,抻直了,穿好衣服,父親又連連打了三個哈欠,害羞似的用手捂住嘴巴。我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即沖進雨里,爺爺?shù)囊恢淮笫稚爝^來,按住了我的肩膀,一大股暖暖的氣流緩緩注入我的身子,我渾身一抖,心里暖洋洋的。父親終于打完哈欠,挪開手,望望院中嘩嘩的雨聲。
“這么大雨!你們爺孫倆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