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話使我想到佛經上的開篇語:如是我聞。嗨,真是如我所聞,它讓我思索了諸多問題,人格理想是什么,何為積累性、群體性的理想過程,又怎樣建構文學中的我的個體?記得那一夜我又在讀蘇軾,忽然想,蘇軾應該最能體現中國人格理想吧,他的詩詞文賦書法繪畫又應該最能體現他的人格理想吧。于是就又想到了戲曲里的“小生”的角色。中國人的哲學和美學在戲曲里是表現得最充分的,為什么設這樣的角色:凈面無須,內斂吞聲,硬朗俊秀,玉樹臨風?而《紅樓夢》里賈寶玉又恰是這樣,《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水滸》中的宋江,《西游記》中的唐僧也大致是這樣,這類雌雄同體的人物的塑造反映了中國人的一種什么樣的審美,暴露了這個民族文化基因的什么樣的秘密?還是那個蘇軾吧,他的詩詞文賦書法繪畫無一不能,能無不精,世人都愛他,但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他的一生經歷了那么多艱難不幸,而他的所有文字里競沒有一句激憤和尖刻。他是超越了苦難、逃避、辯護,領悟到了自然和生命的真諦而大自在著,但他那些超越后的文字直到今日還被認為是虛無的消極的,最多說到是坦然和樂觀。真是圣賢多寂寞??!我們弄文學的,尤其在這個時候弄文學,社會上總有非議我們的作品里陰暗的東西太多,批判的主題太過。大轉型期的社會有太多的矛盾、沖突、荒唐、焦慮,文學里當然就有太多的揭露、批判、懷疑、追問,生在這個年代就生成了作家的這樣的品種,這樣品種的作家必然就有了這樣品種的作品。卻又想,我們的作品里,尤其小說里,寫惡的東西都能寫到極端,而寫善卻從未寫到極致?很久很久以來了,作品的一號人物總是蒼白,這是什么原因呢?由此,我在讀一些史書時又搞不懂了,為什么秦人尚黑色,戰(zhàn)國時期的秦軍如虎狼,穿黑甲,舉黑旗,狂風暴雨般地,呼嘯而來滅了六國,又呼嘯而去,二世為終??措娨暲飯蟮赖漠嬅?,中東的伊斯蘭國也是黑布蒙面黑袍裹身,黑旗搖蕩,狂風暴雨般地掠城奪地。而二十世紀的中國,中華民國的旗是紅色的,上有白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更是紅色,上有五星,這就又尚紅。那么,黑色紅色與一個民族的性格是什么關系呢,文化基因里是什么樣的象征呢?
2014年的漫長冬季,我一直在做著寫《極花》的準備,腦子里卻總是混亂不清。直到2015年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我才開始動筆。我喜歡在夏天里寫作,我不怕熱,似乎我是一個熱氣球,越熱越容易飛起來。我在冬天里亂七八糟的想法,無法完成于我的新作里,或許還不是這一個《極花》里,但我聞到了一種氣息,也會把這種氣息帶進來,這如同婦女們在懷孕時要聽音樂,好讓將來的孩子喜歡唱歌,要在臥室里貼上美人圖,好讓將來的孩子能長得漂亮。又如同一般人在脖子上掛塊玉牌,能與神靈接通,拳擊手在身上文了獸頭,能更強悍兇猛。這個《極花》中的,極花,也是冬蟲夏草,它在冬天里是小蟲子,而且小蟲子眠而死去,在夏天里長草開花,要想草長得旺花開得艷,夏天正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