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湖碼頭(8)

橡樹,十萬火急 作者:伊沙


他說附近的農婦和村姑為生計所迫紛紛操起面向礦工的皮肉生意。當黃昏降臨、礦工們下班的時候,她們便排著隊在坑道口等著,古貝以極其生動的當?shù)胤窖阅M她們說的話:“大兄弟,俺就是喜歡你臉兒黑!”把我笑得半死。我說你是否把這些寫進了專題片,他說這樣寫就賺不到錢了。也是在那一天,古貝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對我來說印象很深,他說:“真正的大師沒那么多花花腸子,真正的大師就是泰森的直拳——哐的一下!”同時他把一只碩大的拳頭伸到了我眼鼻之間……

C

古貝死了。

去年冬天,季珊在電話中告訴我這一消息時,聲音有點發(fā)澀。事情是這樣的:那段時間他非常興奮,一個原因是他寫出了一批自己滿意的新作,另一個原因便是又有一個詩人(愛爾蘭的希內)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后一個原因讓許多人疑惑不解:這個愛爾蘭老頭得獎,與你古貝何干?但這就是古貝,他興奮異常,往寶雞跑了好幾趟。與他一同曾作為殺人嫌疑犯被收審過的那位畫家就住在寶雞市,是他的頭號“知音”。那幾趟他倆都是在喝酒和通宵達旦的長談中度過的。最后一次他去的時候,畫家接到了一個從浙江打來的長途電話,是畫家在溫州的一位朋友打來的,此人名叫“伊加三”(事發(fā)后有人指出這是個多不吉利的名字),以前寫過詩,后來下了海,現(xiàn)在是一家酒店的老板。伊加三通過畫家讀到過古貝的詩,對其推崇備至。畫家接到電話后便跟伊加三聊了起來。伊加三熱情地邀請古貝去溫州玩,吃、住、行全包,他說他想和古貝好好聊聊詩。古貝更加興奮,答應了,說過閏八月就上路(這是1995年,又一個閏八之年)。古貝上路的那天,那令人心慌的閏八已經過去了幾日。連續(xù)地過度興奮,再加上上路前的幾日他又通宵達旦地趕寫一首長詩,上車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發(fā)燒。旅途中他感到不大舒服,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胸悶。到站后伊加三沒有來,伊加三的老婆舉著一塊“接古貝”的牌子在出站口等他,她說伊正在酒店主持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沒法親自來。上車之后,古貝說自己很難受,請她把車直接開到醫(yī)院,并說可能是哮喘發(fā)作。她看他氣喘不上來的樣子,就掛了急診。急診室根據患者所述,便按哮喘突發(fā)來處理了,也未作全面的身體檢查,就給他打了一針。據說這種進口的針劑只有在正常體溫下才可使用,而當時古貝正在發(fā)高燒。注射之后,古貝的體溫繼續(xù)升高。6個小時之后便咽了氣,死的時候,他的體溫已高達42度……

“死于醫(yī)療事故?”

“他自己多嘴。如果先檢查,再搶救,也許不會……他以前就發(fā)作過兩三次,都挺過來了……”

接到季珊的電話,我想起幾年前曾當著她的面說過古貝的一句話——我不是精通卜算的人,那實在是一句不該說的話。

當天下午我在鐘樓附近轉公共汽車,說起來真他媽巧!在公共汽車站,我看旁邊的一個女的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幾年前在古貝家見過的那位女棋士,她也認出了我。

“你好!”

“你好!”

“還在下棋嗎?”

“當然,我剛升段。”

“那該祝賀你!”

“當然?!?/p>

“你那倆哥們兒也還在寫?怎么我看著一個像騙子,一個像瘋子?!?/p>

“我看你們下棋的全他媽像呆子!”

……

那些天我好像特別容易受刺激,也特別喜歡觸景生情。當年小寨夜市那個被古貝稱為“教授”的肥肥后來不烤肉了,他在外語學院后門開了一家快餐店,聽說還專門去深圳學了一陣子之后才開的,生意繼續(xù)地火,每次去學校上課都要在那兒吃套餐,常能見肥肥,他已經不用親自動手了,一副有限的老板派頭。古貝死后,有一次我問起肥肥:“有個人不知你記得不?你的一個老顧客,人特逗,說你是教授……”

“多大年紀?”

“四十左右”

“干嗎的?”

“寫詩的?!?/p>

“寫詩的?不記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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