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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辭》:追尋生命最自然的快樂(2)

蔣勛說文學 作者:蔣勛


“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钡脚頋勺龉倏梢杂幸粔K公田,收獲的糧食足夠釀酒。他為了酒,覺得可以去做這個官。“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焙髞硭拖胪穗[了?!昂蝿t?質(zhì)性自然,非矯厲所得?!彼麗塾H近自然?!梆噧鲭m切,違己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边@里全部是在講他想辭職的心理過程,心里面還有一個向往,想恢復最天然純真的本性,而不是為了五斗米,就在這里很痛苦地服勞役。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是說田園快荒蕪了,怎么還不回家?我常常覺得這是文人的美化,大家不要以為他回家就是去種田了,他絕對不種田,因為他不會種,頂多是雇人來種。我很多朋友常說在臺北做事有多不開心,要到臺中去養(yǎng)豬。我說你就是到了那里,也不是自己養(yǎng)豬。這只是文人理想化的世界。

“既自以心為形役”,又講到影與形。陶淵明要把心解放出來。我們的精神渴望自由,可是我們的肉體卻在奴役心靈。當你每天穿著正裝講一些不想講的話,開那些不想開的會的時候,就是“心為形役”。我想《歸去來兮辭》在今天仍有意義,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都會有心靈被捆綁的時候,怎樣去追尋自己心靈的自由,恐怕不只是個歸隱的問題。

“奚惆悵而獨悲?”為什么總是不開心?“悟已往之不諫”,過去的就過去了?!爸獊碚咧勺贰保辽僖院蟛灰龠^這樣不快樂的日子,還可以辭職,放棄這些東西?!皩嵜酝酒湮催h”,又用到“迷”這個字,生命里有一種迷惘,但其實還沒有迷失太久,回頭還來得及。“覺今是而昨非”,今天歸隱了田園是正確的,曾經(jīng)的所為?!爸圻b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彼舜丶?,風微微地吹過來,衣服飄揚起來。

“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眴栃腥饲懊娴穆窢顩r如何,悵恨天色只是蒙蒙亮亮,這是很詩人化的形容。

下面一段回到家里的描述是我最喜歡的?!澳苏昂庥睿d欣載奔?!边@里表達的是看到自己的家的那種快樂。“僮仆歡迎,稚子候門。”從這里可以知道陶淵明家里不會有多窮。還有僮仆?!叭龔骄突?,松菊猶存?!痹褐械男÷坊氖徚耍墒撬蓸?、菊花還長得不錯?!皵y幼入室,有酒盈樽?!崩『⒆拥氖诌M到房中,酒已經(jīng)倒好了?!耙龎赜x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彼_始倒酒自飲,在房間里看到庭院中的樹木長得非常好,感到很開心,那是屬于陶淵明的真正喜悅。這個家不是形式上的家,而是心靈的家?!耙心洗耙约陌痢保拷线叺哪巧却凹耐邪寥坏男那?。“審容膝之易安”,這不大的地方更能讓人心安。倪瓚畫過一幅《容膝齋圖》,房子不必很大,可以容納人盤膝坐在里面就夠了?!皥@日涉以成趣”,每天去花園走一走,澆澆水,生活越來越有趣味?!伴T雖設而常關”,過去做官時迎往送來,現(xiàn)在不必再去應酬了。他可以靜靜地待在家里面,表面上看是孤單,可是這種孤單非常好。“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敝糁终茸咦咄M?,不時抬頭望遠?!霸茻o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焙芏嗳硕及堰@兩句當作警句。山里面的云,因為無心,所以自然流動,是美的。鳥在外面飛久了,疲倦了,自然就會回來。一切都在自然規(guī)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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