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早期導演一直拘囿于繪畫布景的藩籬,原因在于他們不知道電影的種種能力,那么這一說法就過于夸張了。某些導演,尤其是英國人喬治-艾伯特·史密斯和美國人埃德溫·波特,從一開始就掌握了蒙太奇的藝術,甚至幾乎完全掌握了第七藝術。在史密斯1902年導演的《瑪麗-珍妮的遭遇》中,鏡頭銜接之精準在當時足以令人驚詫。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1901至1902年拍攝一些紀錄片的時候,埃德溫·波特是在具有全景特征的自然背景中進行拍攝,甚至還拍了一個類似于正/反打的鏡頭。相反,在拍攝《湯姆叔叔的小屋》等虛構故事之時,他卻回到戲劇的慣例,采用了畫布背景和具有錯視感的布景。
說實話,在電影誕生之時,上述在現(xiàn)實與戲劇之間地來回輪換具有重要意義,不過奇怪的是,原因根本不在于技術層面,而在于心理層面。并非導演固執(zhí)地維持戲劇套路,而是觀眾要求使然。觀眾已經(jīng)習慣于戲劇的表現(xiàn)方式,倘若一則虛構故事或一部故事片以其他方式呈現(xiàn),那么他們將無法理解或接受。因此,導演必須求助于“背景幕布”。當背景幕布從上一幅過渡到下一幅之時,不僅演員的動作和姿勢無法連貫,而且一成不變的視點必然要求布景正對觀眾,要求不斷停機再拍。最為奇怪的是,如果觀看的是紀錄片畫面,影像——我們稍后將稱其為——的多樣性卻可以被全盤接受?;蛟S,這是因為人們看到的是一個 “現(xiàn)實”世界,而在現(xiàn)實世界中,人們是可以自由移動的。一旦有了這樣的印象,觀眾自然也就接受了攝影機記錄的多個不同視角。至于故事片,直到很久之后,觀眾才認為,虛構故事的表現(xiàn)可以和“真實的”現(xiàn)實中的情境相互吻合。時至今日,有些批評家仍未理解這一點,這在阿蘭·馬松針對這一問題在《正片》雜志上發(fā)起的論戰(zhàn)中(1985年4月至1986年7月)可見一斑。
他大約是這樣說的:“20世紀初期的觀眾并不比今天的觀眾更為蠢笨。”接著,他繼續(xù)寫道,“在格里菲斯1908年的影片《多莉歷險記》中,當觀眾發(fā)現(xiàn)一群看不見腿腳的馬的時候,他們應該會認為那是一些腿腳沒有被攝入畫面的動物,而不是一群沒有腿腳的怪物?!贝_實如此,觀眾完全理解他們看到的是一群馬,然而他們并不理解這些馬是以這樣的方式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也不理解動作被切分成多個連續(xù)的片段,盡管1908年的情形與1900—1906年相比已大不相同,很多事都已有所改變。但是,我們不應忘記,用多個運動影像來講述一則故事,這在電影之前尚不存在。因此,導演必須參照人們所熟知的事物,將戲劇形式運用到電影的表現(xiàn)方式中,任何新發(fā)現(xiàn)、新發(fā)明在顛覆習慣、慣例和傳統(tǒng)的同時,都會招致轟動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