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斯回憶維特根斯坦二三事
利維斯一度與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來往密切,讀書界對此所知不多。利維斯是劍橋(或者說英國)20世紀影響最大但又非常容易引起爭議的文學批評家,2000年秋天的一期《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封面上登了他的大幅照片,這位長期以來激烈批判當代“技術至上的邊沁主義功利社會”的劍橋英文系講師手持講義,神色堅毅而憂郁,隱隱還有點絕望。照片右上角赫然印著卡萊爾式的標題:“作為英雄的批評家”。利維斯在20世紀70年代初曾撰文回憶他與維特根斯坦的交往,該文收入G.辛格編輯的利維斯文集《作為反哲學家的批評家》(1982)。
利維斯是劍橋本地人,比維特根斯坦小六歲,他也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不過只是在英軍救護隊抬抬擔架而已。在漫長而且導致巨大傷亡的索姆河戰(zhàn)役中,利維斯整天得接觸“發(fā)臭的長滿虱子的軍毯”,他回憶說自己實在難以勝任那份工作。軍毯所包裹、遮掩的景象何等殘酷是不難料想的。一戰(zhàn)結束后利維斯進劍橋讀歷史和英國文學,1924年完成博士論文,研究的是英國報業(yè)興起之初新聞寫作與文學的關系。此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利維斯沒有固定教職,一直到1936年才成為劍橋唐寧學院的院士、英文指導,第二年被劍橋大學英文系聘為講師。二戰(zhàn)后不少英國著名作家曾為他的學生或追隨者。富有領袖人物吸引力的利維斯很早就在身邊聚集了一批年輕學者,由他主編的《細察》雜志(1932-1953)正在穩(wěn)步改變英國文學與文化批評的面貌。
維特根斯坦于1929年1月回到闊別15年半的劍橋,很快憑他那本作于一戰(zhàn)期間、已在1921年發(fā)表的《邏輯哲學論》獲得博士學位。劍橋哲學系和三一學院對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寄予殷望。除了他的天才,維特根斯坦在劍橋還以節(jié)儉聞名。他出生于維也納猶太巨富之家,但深為無名的負罪感所苦,為撫慰自己不安的良心,他以貴族式的傲氣對金錢與物質漠然處之,發(fā)誓要以最低水準維持生活。維特根斯坦的清苦與富蘭克林的省吃儉用有本質上的差別:前者為了修道士式的道理,后者只圖積攢。
維特根斯坦與利維斯第一次見面是在劍橋哲學系元老W.E.約翰遜家中。約翰遜的兒子斯蒂芬是利維斯的同學,但利維斯卻與約翰遜結為至交,并成為約翰遜家每周一次的午后茶會上的??汀?929年年初的一個星期天,約翰遜又在客廳里彈奏鋼琴招待客人,他點名叫他的一個學生唱舒伯特的歌曲。年輕人站起身來,顯得緊張、尷尬,他對房間另一頭一位長得十分英俊但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說:“維特根斯坦會糾正我的德文。”利維斯對這位哲學天才已有所聽聞,首次謀面,印象極深。維特根斯坦在劍橋求學時(1912-1913)就以演唱(或用口哨吹)舒伯特的歌曲著名,再說德文是他的母語,請他指教自然合情合理。想不到他卻回答說:“我怎么會!我怎么可能會!”利維斯在回憶文章里寫道,維特根斯坦說這話時的神色“既不能形容,也無法模仿”。年輕人唱完歌后維特根斯坦就告辭了,利維斯跟了出去對他說:“你對那位年輕人的行為是可恥的。”維特根斯坦一愣怔,答非所問地說:
“我看他只是個蠢人而已。”
“你可以這樣想,但是你沒有權利這樣對待他。你沒有權利這樣對待任何人。”
這次不愉快的交鋒成了他們互相介紹的開場白。利維斯話音剛落,維特根斯坦就把雙手放在他肩上:“我們應該認識一下。”照約翰遜的說法,兩人出門后就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