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提起舟曲,留在我記憶中的是什么呢?是鋪天蓋地、滿布城中的淤泥,還是透過兩層口罩直沖入鼻翼的死亡氣息?我無法定義在舟曲的那些天,是采訪,還是更像一次修煉?在那里,我克服了內(nèi)心的恐懼,獲得平靜的力量。
2010年8月的一個周六,早晨7點,我被電話叫醒。對我而言,這本是一個難得的假期,沒有理會電話的侵擾,接著昏睡。第二通電話又將我吵醒,那頭,領(lǐng)導(dǎo)用急促的語氣說:“舟曲那邊發(fā)生了泥石流,有人傷亡,需要你去一趟,越快越好。”
我從床上躍起。打開電腦,網(wǎng)絡(luò)上寫著,8月7日夜晚到凌晨,甘肅南部舟曲縣突發(fā)特大泥石流災(zāi)害,80多人死亡,2000多人失蹤。睡意被趕到天外,這是一起非常重大的災(zāi)難,根據(jù)泥石流的特點,很可能失蹤的人也已經(jīng)遇難。
查了地圖,只有兩條路通往舟曲,一條取道張家界,近且稍微好走,但已被洪水沖毀。另一條要從蘭州開車進入,走山路,崎嶇險峻,最快也要15個小時。
迅速聯(lián)系航空公司,卻被告知機票已經(jīng)售完。8月正是暑期旅游旺季,加上獲知消息的同行也在行動,一票難求。我退而求其次,選擇從西寧轉(zhuǎn)道舟曲。西寧的機票也只剩下晚上的兩張,果斷拿下,先確保我和攝影師周慶元的位子,負責海事衛(wèi)星的技術(shù)同事趙瑋只能再見機行事。晚上臨去機場前,我們終于等到一張珍貴的退票,三人得以同行。
飛機到達蘭州后,因為天氣原因無法再飛往西寧,焦急的我們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提前下機。
原本就想取道蘭州,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實現(xiàn)了目標,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抱怨。只是辛苦了早已聯(lián)絡(luò)好的、已經(jīng)在西寧機場等著送我們到舟曲的兩名司機師傅,得到消息后,他們馬上從西寧折返,到蘭州來接我們。
凌晨1點,一行人終于在蘭州會合,啟程前往舟曲。這一路上,走高速、穿山谷、過河流、攀爬無休止的盤山小道。在車燈的照射下,聳立的山崖沉默而偉岸。這條路,一邊是高山,另一邊是萬丈深淵。我們匆忙經(jīng)過了舟曲著名的拉尕山,國家4A級旅游風景區(qū),以山色秀麗著稱。
二
無論有著怎樣豐富的想象力甚至多么流暢的表達能力,我都無法形容站在舟曲的泥石流現(xiàn)場所看到的情景。這就是被稱為“藏區(qū)江南”的那個美麗的世外桃源嗎?一道長2公里多、寬100多米的沖擊帶恐怖而猙獰,它上接高山、下連洶涌的江水。沖擊帶上布滿泥污和磚塊,兩邊是殘存的建筑:要么被削掉了一半,裸露出內(nèi)部的水泥板;要么從頂部直接垮掉,歪七扭八地倒在一邊。坐落在兩山峽谷之中、白龍江穿城而過的舟曲,現(xiàn)在逼仄、凌亂,擁擠著眾多因為泥石流而失去家園的人們。
穿城而過的白龍江,因泥石流沖擊,河床被抬高,水漫過河堤,迅速淹沒兩岸的樓房,形成了一個長1.5公里、寬120米的堰塞湖。坐在救援隊的沖鋒舟上沿江而下,兩邊是最下面兩層被淹沒的樓房和只露出頂部的涼亭及綠化樹。泡在水中花花綠綠的招牌顯示它原來是個商業(yè)區(qū),一個繁華喧囂的所在。透過建筑物的窗戶可以看到有些是飯店,桌椅整齊,餐巾紙和餐具擺放在桌上,似乎一場盛宴馬上就要開始,只是沒有了客人。
這里安靜,安靜得可怕,除了救援人員的喊聲和口哨聲,只能聽見流水嘩嘩淌過的聲音。這里就像神話世界中的死城,而我仿佛是闖入異度空間的外來者,所見所聞已不在人間。
傷亡最多的是三眼峪溝,這里是兩條泥石流沖擊帶中最嚴重的一條,另一條泥石流沖擊帶在舟曲的西面。
三眼峪溝原本有很多民房,現(xiàn)在卻看不見任何建筑的痕跡。一條巨大的淤泥帶從山谷直插白龍江,仿佛一條泥土的大河,只有淤泥的邊緣才能看到一些零星建筑的廢墟。也正是這些廢墟,提醒著我,這條平靜的泥河下埋葬的是什么。
救援軍隊正在挖掘可能的幸存者,“黃金72小時”是救援的最佳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