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的復諭問道:洋人都是嗜利的,為什么戈登竟不肯收那賞銀?是否出于本心?又說:“現(xiàn)在常州攻克,該洋人不言進攻金陵,竟肯先行遣散,免將來許多枝節(jié),實屬不可失之機會,該撫自應乘勢利導,妥為遣散。如戈登將所部布置妥協(xié),洋弁均皆回國,則是戈登真心要好,始終如一,僅止頒給旗幟功牌,不獨無以酬其勞,且恐無以饜其欲。即著李鴻章飭令丁日昌、李恒嵩與戈登妥為辦理,一俟辦有就緒,即將如何再行褒獎戈登之處,迅速奏聞。”
丁日昌時任蘇松太道,他隨即與英方展開交涉。英國駐上海領事巴夏禮和赫德都反對即時遣散常勝軍,戈登受到他們鼓動,也變得有點猶豫,但丁日昌勸告他:“爾在中國助剿,功成回國,中外傳名,不及此時裁撤,將來接統(tǒng)者儻如白齊文之類,鬧出事端,豈不為爾聲名之累?巴夏禮、赫德系局外人,方以常勝軍為十分可靠,故不肯遽裁,爾何不將此軍近日不能得力實情,自為剖論,免得自己聲名為他人所累?!?戈登被丁日昌的三寸不爛之舌打動,遂下了遣散的決心。
李鴻章?lián)嵶鄨螅逶率蝗?,朝廷賞戈登穿黃馬褂、戴花翎,并授提督章服四襲,以示榮寵。戈登得意地說:“中國人極力阻撓我獲得它,但我說或者給我黃馬褂,或者什么也別給。他們終于屈服了?!逼鋵?,李鴻章并沒有阻止,他是樂于滿足戈登提出的一切有關榮譽待遇的要求的。
最后的遣散方案,以十二萬二千八百英洋作遣散費,再補給月餉六萬英洋,四月二十五日全部遣散完畢。留下的炮隊六百人、炮三十多門,駐扎于蘇州城外滸關,由副將羅榮光管帶,并由十一名洋弁目擔任教練;洋槍隊三百人,駐扎于昆山,由李恒嵩督率巡防。
戈登草擬了一份有關這支炮隊的規(guī)定,其中要點包括:一、炮兵由中外指揮官聯(lián)合指揮;二、炮隊人數(shù)應為六百,未經(jīng)道臺批準不得增加;三、外國軍官未經(jīng)江蘇巡撫同意,不能購買武器、彈藥和給養(yǎng);四、外國軍官須記住他們受雇于江蘇巡撫,要服從他和他任命的中國軍官;五、常勝軍的基本法規(guī)和章程依然有效。
這些規(guī)定,顯然是為中方著想的,李鴻章對此還算滿意。他私下希望這支炮隊參加金陵戰(zhàn)役,起一個示范作用,但他也知道曾國荃必然會抵觸,所以一直在琢磨怎么婉轉地向曾國藩提出。四月二十四日,李鴻章寫信給曾國藩說:“常勝軍竟已遣妥,戈登今年忽變?yōu)橹抑焙萌?,非鴻章所能革其心面,乃中興氣運使然。頃將炮隊收回,留為有用,須一半年操練工夫?!?他說炮隊要操練半年,是想試探曾國藩的口氣。其實不用試探,曾國荃早已把籬笆扎得嚴嚴實實,他防李鴻章比防賊還緊。最后李鴻章不得不放棄。
遣散常勝軍之后,戈登寫了一份秘密備忘錄,其中他對李鴻章的評價是:“李撫臺是我遇到的最睿智的滿清官員……作為軍務改革的倡導者,他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他有許多敵人,也因為他在兩年前還是相當排外的。”并說李鴻章“每夜研讀外國軍事著作,在軍事知識方面遠遠勝于其他中國人,而且渴望得到更多知識”。
戈登的觀察未必完全正確。李鴻章從來沒有明顯的排外傾向。至于說他每晚讀外國軍事著作,則似有溢美之嫌,因為那時翻譯的外國軍事著作寥寥無幾,除非李鴻章翻來覆去讀的都是那幾本。戈登說李鴻章在遇到麻煩的事情時,常常會找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見,這倒是真的。在李鴻章幕府工作過的馬格里,曾談到的另外一個細節(jié),顯示了李鴻章對現(xiàn)代知識熱心追求的態(tài)度——李鴻章經(jīng)常與他討論西方的發(fā)明、外交事務和一切重要的事情,而且一談就幾個小時。
常勝軍解散后,戈登獨自坐輪船到江寧外圍與曾國荃見面,建議他用常勝軍的大炮轟城,雖然曾國荃也是一個洋武器迷,但他視金陵之戰(zhàn)為禁臠,誰要走得離他近一點,他都忙不迭拒絕,好像別人是想來分他的家產(chǎn)。他不肯接受戈登的建議,并說他寧愿用湘軍的傳統(tǒng)方式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