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很反對宗教,他說:“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孔子對于宗教,也反對。他雖于祭祀等事很注意,但我們味“祭神如神在”的“如’字的意思,他已明白告訴我們是沒有神的?!抖Y記》一書很考究祭祀,這書卻又出自漢代,未必是可靠。
祀天地社稷,古代人君確是遵行,然自天子以下,就沒有與祭的身分。須知宗教是須普及于一般人的,耶穌教的上帝,是給一般人膜拜的;中國古時所謂天,所謂上帝,非人君不能拜;根本上已非宗教了。
九流十家中,墨家講天、鬼,陰陽家說陰陽生克,確含宗教的臭味,但墨子所謂天,陰陽家所謂“龍”、“虎”,卻也和宗教相去很遠(yuǎn)。
就上討論,我們可以斷定經(jīng)典諸子非宗教。
三、歷史非小說傳奇
后世的歷史,因為辭采不豐美,描寫不入神,大家以為是記實的。對于古史,若《史記》、《漢書》,以其敘述和描寫的關(guān)系,引起許多人的懷疑:
《刺客列傳》記荊軻刺秦王事,《項羽本紀(jì)》記項羽垓下之?dāng)?,真是活龍活現(xiàn)。大家看了,以為事實上未必如此,太史公并未眼見,也不過如《水滸傳》里說武松、宋江,信手寫去罷了。實則太史公作史擇雅去疑,慎之又慎。像伯夷、叔齊的事,曾經(jīng)孔子講及,所以他替二人作傳。那許由、務(wù)光之流,就缺而不錄了。項羽、荊軻的事跡,昭昭在人耳目,太史公雖沒親見,但傳說很多,他就可憑著那傳說寫出了。《史記》中詳記武略,原不只項羽一人;但若夏侯嬰、周勃、灌嬰等傳,對于他們的戰(zhàn)功,只書得某城,斬首若干級,升什么官,竟像記一筆賬似的,這也因沒有特別的傳說,只將報告記了一番就算了。如果太史公有意偽述,那么《刺客列傳》除荊軻外,行刺的情形,只曹沫、專諸還有些敘述,豫讓、聶政等竟完全略過,這是什么道理呢?《水滸傳》有一百零八個好漢,所以施耐庵不能個個描摹,《刺客列傳》只五個人,難道太史公不能逐人描寫嗎?這都因荊軻行刺的情形有傳說可憑,別人沒有,所以如此的。
“商山四皓”一事,有人以為四個老人哪里能夠使高祖這樣聽從,《史記》所載未必是實。但須知一件事情的成功,往往為多數(shù)人所合力做成,而史家常在甲傳中歸功于甲,在乙傳中又歸功于乙。漢惠免廢,商山四皓也是有功之一,所以在《留侯世家》中如此說,并無可疑。
史書原多可疑的地方,但并非像小說那樣的虛構(gòu)。如劉知幾《史通》曾疑更始刮席事為不確,因為更始起自草澤時,已有英雄氣概,何至為眾所擁立時,竟羞懼不敢仰視而以指刮席呢?這大概是光武一方面誣蔑更始的話。又如史書寫王莽竟寫得同呆子一般,這樣愚呆的人怎能篡漢?這也是因漢室中興,對于王莽當(dāng)然特別貶斥。這種以成敗論人的習(xí)氣,史家在所不免,但并非像小說的虛構(gòu)。
考《漢書·藝文志》已列小說于各家之一,但那只是縣志之類,如所謂《周考》、《周紀(jì)》者。最早是見于《莊子》,有“飾小說以干縣令”一語。這所謂小說,卻又指那時的小政客不能游說六國侯王,只能在地方官前說幾句本地方的話。這都和后世小說不同。劉宋時有《世說新語》一書,所記多為有風(fēng)趣的魏晉人的言行,但和正史不同的地方,只時日多顛倒處,事實并非虛構(gòu)。唐人始多筆記小說,且有因愛憎而特加揄揚或貶抑者,去事實稍遠(yuǎn)?!缎绿茣芬颉杜f唐書》所記事實不詳備,多采取此等筆記。但司馬溫公作《通鑒》對于此等事實必由各方面搜羅證據(jù),見有可疑者即刪去,可見作史是極慎重將事的。最和現(xiàn)在小說相近的是宋代的《宣和遺事》,彼記宋徽宗游李師師家,寫得非常生動,又有宋江等三十六人,大約《水滸傳》即脫胎于此書。古書中全屬虛構(gòu)者也非沒有,但多專記神仙鬼怪,如唐人所輯《太平廣記》之類,這與《聊齋志異》相當(dāng),非《水滸傳》可比,而且正史中也向不采取。所以正史中雖有些敘事很生動的地方,但決與小說傳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