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中《盤庚》、《洛誥》,在當時不過一種告示,現(xiàn)在我們讀了,覺得“佶屈聱牙”,這也是因我們沒懂當時的白話,所以如此。《漢書·藝文志》說:“《尚書》直言也。”直言就是白話。古書原都用當時的白話,但我們讀《尚書》,覺得格外難懂,這或因《盤庚》、《洛誥》等都是一方的土話,如殷朝建都在黃河以北,周朝建都在陜西,用的都是河北的土話,所以比較不能明白?!稘h書·藝文志》又說,“讀《尚書》應(yīng)用《爾雅》”,這因《爾雅》是詮釋當時土話的書,所以《尚書》中有難解的地方,看了《爾雅》就可明白。
總之,讀唐以前的書,都非研究些小學,不能完全明白。宋以后的文章和現(xiàn)在差不多,我們就能完全了解了。
研究小學有三法:
(一)通音韻。古人用字,常同音相通,這大概和現(xiàn)在的人寫別字一樣。凡寫別字都是同音的,不過古人寫慣了的別字,現(xiàn)在不叫他寫別字罷了。但古時同音的字,現(xiàn)在多不相同,所以更難明白。我們研究古書,要知道某字即某字之轉(zhuǎn)訛,先要明白古時代的音韻。
(二)明訓詁。古時訓某字為某義,后人更引申某義轉(zhuǎn)為他義。可見古義較狹而少,后義較廣而繁。我們?nèi)绮幻靼坠艜r的訓詁,誤以后義附會古義,就要弄錯了。
(三)辨形體。近體字中相像的,在篆文未必相像,所以我們要明古書某字的本形,以求古書某字的某義。
歷來講形體的書,是《說文》,講訓詁的是《爾雅》,講音韻的書,是《音韻學》。如能把《說文》、《爾雅》、《音韻學》都有明確的觀念,那么,研究國學就不至犯那“意誤”、“音誤”、“形誤”等弊病了。
宋朱熹一生研究《五經(jīng)》、《四子》諸書,連寢食都不離,可是糾纏一世,仍弄不明白。實在,他在小學沒有工夫,所以如此。清代毛西河按名奇齡事事和朱子反對,但他也不從小學下手,所以反對的論調(diào),也都錯了??梢娡ㄐW對于研究國學是極重要的一件事了。清代小學一門,大放異彩,他們所發(fā)見的新境域,著實不少!
三國以下的文章,十之八九我們能明了,其不能明了的部分,就須借助于小學。唐代文家如韓昌黎、柳子厚的文章,雖是明白曉暢,卻也有不能了解的地方。所以我說,看唐以前的文章,都要先研究一些小學。
桐城派也懂得小學,但比較地少用工夫,所以他們對于古書中不能明白的字,便不引用,這是消極的免除笑柄的辦法,事實上總行不去的。
哲學一科,似乎可以不通小學,但必專憑自我的觀察,由觀察而發(fā)表自我的意思,和古人完全絕緣,那才可以不必研究小學。倘仍要憑藉古人,或引用古書,那么,不明白小學就要鬧笑話了。比如朱文公研究理學宋之理學即哲學,釋“格物”為“窮至事物之理”,便召非議。在朱文公原以“格”可訓為“來”,“來”可訓為“至”,“至”可訓為“極”,“極”可訓為“窮”,就把“格物”訓為“窮物”。可是訓“格”為“來”是有理,輾轉(zhuǎn)訓“格”為“窮”,就是笑話了。又釋“敬”為“主一無適”之謂這原是程子說的,他的意思是把“適”訓作“至”,不知古時“適”與“敵”通,《淮南子》中的主“無適”,所謂“無適”實是“無敵”之謂,“無適”乃“無敵對”的意義,所以說是“主一”。
所以研究國學,無論讀古書或治文學哲學,通小學都是一件緊要的事。
三、明地理
近頃所謂地理,包含地質(zhì)、地文、地志三項,原須專門研究的。中國本來的地理,算不得獨立的科學,只不過做別幾種史、經(jīng)的助手,也沒曾研究到地質(zhì)、地文的。我們現(xiàn)在要研究國學,所需要的也只是地志,且把地志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