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時(shí)劉歆欲以古文《尚書》立學(xué)官,博士不肯博士抱殘守缺,亦如今之教授己不能講,不愿人講也。歆移書讓之,王莽時(shí),乃立于學(xué)官,莽敗,說雖不傳,《書》則具存。蓋古文本為竹簡,經(jīng)莽亂而散失,其存者惟傳抄本耳。東漢杜林,于西州天水郡,今甘肅秦州得漆書一篇,林寶愛之,以傳衛(wèi)宏、徐巡杜林所得必為王莽亂后流傳至天水郡者。其后,馬、鄭猶能知逸《書》篇數(shù),鄭玄、許慎亦能引之者,蓋傳寫?yīng)q可見,而真本則已亡矣,后漢講古文者自此始杜林非由孔安國直接傳授,早歲學(xué)于張敞之孫張竦。林之好古文,蓋淵源于張氏。其后,馬融、鄭玄注《尚書》,但注伏生所有,不注伏生所無,于孔安國五十八篇不全治。馬融受之何人不可知,惟賈逵受《書》于父徽,逵弟子許慎作《說文解字》。是故,《說文》所稱古文《尚書》,當(dāng)較馬、鄭為可信,然其中亦有異同。今欲求安國正傳,惟《史記》耳?!稘h書》云,遷書《堯典》五篇為古文說,然《五帝本紀(jì)》所載《堯典》與后人所說不同。所以然者,杜林所讀與孔安國本不甚同也?!墩f文》圛下稱“《尚書》曰:‘圛圛升云,半有半無?!睋?jù)鄭玄注稱古文《尚書》以弟為圜,而《宋微子世家》引《洪范》“曰雨、曰濟(jì)、曰涕”,字作涕。是太史公承孔安國正傳,孔安國作涕,而東漢人讀之為圛,恐是承用今文,非古文也。自清以來,治《尚書》者皆以馬、鄭為宗,段玉裁作《古文尚書撰異》,以為馬、鄭是真古文,太史公是今文。不知太史公之治古文,《漢書》具有明文。以馬、鄭異讀,故生異說耳。
古文家所讀,時(shí)亦謂之古文。此義為余所摘發(fā)。治古文者,不可不知。蓋古文家傳經(jīng),必依原本抄寫一通,馬融本當(dāng)猶近真,鄭玄本則多改字。古文真本,今不可見,唯有三體石經(jīng),尚見一斑。三體石經(jīng)為邯鄲淳所書,淳師度尚,尚治古文《尚書》。邯鄲淳之本,實(shí)由度尚而來。據(jù)衛(wèi)恒《四體書勢》稱,魏世傳古文者,唯邯鄲淳一人。何以僅得邯鄲淳一人,而鄭玄之徒無有傳者?蓋鄭玄晚年,書多腐敝,不得于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故傳古文者,僅一邯鄲淳也。今觀三體石經(jīng)殘石,上一字為古文,中一字為篆文,下一字為隸書。篆書往往與上一字古文不同。蓋篆書即古文家所讀之字矣。例始三體石經(jīng)《無逸篇》“中宗之中”,上一字為中,下一字為仲,此即古文家讀“中,仲也”??既A山碑,亦稱宣帝為中宗。歐陽修疑為好奇,實(shí)則漢人本讀中為仲也。
今文為歐陽、大小夏侯為三家,傳至三國而絕。然蔡邕熹平石經(jīng)猶依今文。今欲研究今文,只可求之《漢書》、《后漢書》及漢碑所引。然漢碑所引,恐亦有古文在。
五、東晉古文。今之《尚書》,乃東晉之偽古文據(jù)《尚書正義》引《晉書》,定為鄭沖所作,以馬、鄭所有者分《堯典》為《舜典》《舜典》,《書序》中本有,更分《皋陶謨》為《益稷》,又改作《泰誓》,此外又偽造二十五篇。不但偽造經(jīng),且偽造傳亦稱孔傳。自西晉開始偽造以后,更四十余年,至東晉梅賾始獻(xiàn)之。字體以古文作隸書,名曰隸古定。人以其多古字,且與三體石經(jīng)相近,遂信以為真孔氏之傳,于是,眾皆傳之。甚至孔穎達(dá)作《尚書正義》,亦以馬、鄭為今文矣。
梅賾獻(xiàn)書之時(shí),缺《舜典》一篇,分《堯典》“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之首。至齊建武四年姚方興獻(xiàn)《舜典》,于“慎徽五典”之上加“曰若稽古,帝舜”等十二字,而梁武帝時(shí)為博士,議曰:“孔序稱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接,所以致誤?!薄端吹洹肥子小霸蝗艋拧保m昏耄,何容合之?遂不行用。然其后江南皆信梅書,惟北朝猶用鄭本耳。隋一天下,采南朝經(jīng)說,乃純用東晉古文,即姚方興十二字本也。其后又不知如何增為二十八字,今注疏本是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