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經(jīng)學(xué)略說 (18)

國學(xué)修養(yǎng) 大師談 作者:章太炎 陳柱


東晉古文,又有今文、古文之分,以隸古定傳授不易,故改用今文寫之,傳之者有范寧等。唐玄宗時,衛(wèi)包以古文本改為今文,用隸書寫之,唐石經(jīng)即依是本,然《經(jīng)典釋文》猶未改也宋開寶初始改。唐宋間亦多有引古文《尚書》者,如顏師古之《匡謬正俗》,玄應(yīng)之《一切經(jīng)音義》,郭忠恕之《汗簡》,徐鍇之《說文系傳》皆是。宋仁宗時,宋次道得古文《尚書》,傳至南宋,薛季宣據(jù)以作訓(xùn),而段玉裁以為宋人假造,然以?!逗购啞芳白憷尽渡袝?,均符合。要之,真正古文,惟三體石經(jīng)可據(jù)。東晉古文則以薛季宣本、敦煌本、足利本為可據(jù)耳。

六、明清人說《尚書》者。明正德時,梅時攻東晉古文之偽。梅之前,吳棫、朱熹,亦嘗疑之,以為豈有古文反較今文易讀之理?至梅出,證據(jù)乃備梅不信孔安國得古文《尚書》,以為東晉古文即成帝時張霸偽造之《百兩篇》,然?!稘h書》原文,可知其誤。張霸之《百兩篇》,分析眾篇,略加首尾而已。東晉古文,非從二十九篇分出,自非張霸本也。此梅之誤。清康熙時,閻若璩作《古文尚書疏證》,始知鄭康成《尚書》為真本。閻氏謂《孟子》引父母使舜完廩一段為《舜典》之文,此說當(dāng)確?;輻潯豆盼纳袝肌?,較閻氏為簡要。其弟子江聲艮庭作《尚書集注音疏》,于今文、古文不加分別。古文“欽明文思安安”,今文作“欽明文塞宴宴”,東晉古文猶作“欽明文思安安”,江氏不信東晉古文,寧改為“文塞宴宴”,于是王鳴盛西莊作《尚書后案》,一以鄭康成為主,所不同者,概行駁斥,雖較江為可信,亦非治經(jīng)之道。至孫星衍作《尚書今古文注疏》,古文采馬、鄭本,今文采兩《漢書》所引,雖優(yōu)于王之墨守,然其所疏釋,于本文未能聯(lián)貫。蓋孫氏學(xué)力有余,而識見不足,故有此病。今人以為孫書完備,此亦短中取長耳。要之,清儒之治《尚書》者,均不足取也。今文家以陳壽祺、喬樅父子為優(yōu)。凡漢人《書》說,皆入網(wǎng)羅,并不全篇下注,亦不問其上下文義合與不合。所考今文,尚無大謬。其后魏源默深作《書古微》,最為荒謬。魏源于陳氏父子之書,恐未全見,自以為采輯今文,其實亦不盡合。源本非經(jīng)學(xué)專家,晚年始以治經(jīng)為名,猶不足怪。近皮錫瑞所著,采陳氏書甚多。陳氏并無今古是否之論,其意在網(wǎng)羅散失而已。皮氏則以為今文皆是,古文皆非。其最荒謬者,《史記》明引《湯誥》在伏生二十九篇之外,太史公亦明言“年十歲,誦古文”,而皮氏以為此所謂古文,乃漢以前之書,非古文《尚書》也,此誠不知而妄作矣。古文殘闕,三體石經(jīng)存字無幾,其他引馬、鄭之言,亦已無多,然猶有馬、鄭之緒余在。今日治《書》,且當(dāng)依薛季宣《古文訓(xùn)》及日本足利本古文,刪去偽孔所造二十五篇,則本文已足。至訓(xùn)釋一事,當(dāng)以“古文《尚書》、讀應(yīng)《爾雅》”一言為準(zhǔn)。以《爾雅》釋《書》,十可得其七八,斯亦可矣。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解《尚書》者近百條;近孫詒讓作《尚書駢枝》,亦有六七十條:義均明確,猶有不合處。余有《古文尚書拾遺》,自覺較江、王、孫三家略勝。然全書總未能通釋,此有待后賢之研討矣。

古人有言:“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xùn)詁之道,雖有古今之異,然造語行文,無甚差池,古人決不至故作不可解之語。故今日治《書》,當(dāng)先求通文理。如文理不通,而高談微言大義,失之遠(yuǎn)矣。不但治經(jīng)如此,讀古書無不如此也。

《虞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先有志而后有詩。詩者,志之所發(fā)也。然有志亦可發(fā)為文。詩之異于文者,以其可歌也。所謂歌永言,即詩與文不同之處。永者,延長其音也。延長其音,而有高下洪纖之別,遂生宮、商、角、徵、羽之名。律者,所以定聲音也。既須永言,又須依永,于是不得不有韻急語無收聲,收聲即有韻,前后句收聲相同即韻也。詩之有韻,即由歌永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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