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魏伯以外,我簡直找不出一個人談得攏的。魏伯不愛講話,他很懂事,喜怒全不放在臉上,我猜不透他的心事。
你說我在學校那還有什么意思,一個人游魂似的,東蕩蕩,西晃晃。一下課他們就成群成伙去投籃,上福利社,只有我不喜歡夾在他們里面,我躲在教室里面看閑書,什么小說,我都愛看,武俠小說,偵探小說,我還愛看 《 茶花女 》、 《 少年維特之煩惱 》,我喜歡里面那股癡勁。媽媽老說我愣頭愣腦不懂事,我自己倒覺得蠻橫的,我看了 《 欲望號街車 》 回家難受了老半天,我不懂馬龍 · 白蘭度對費雯麗為什么那么殘忍,費雯麗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好要人疼的。
我上課常常心不在焉,滿腦子里凈是一些怪想頭。上三角時:我老在桌子角上劃字,我把“楊云峰”三個字,顛來倒去寫著玩,我的字真丑,連名字都寫不好,我練習本上的名字總是魏伯替我寫的,他的字漂亮。
有一次我伸頭出窗外看一只白頭翁在啄樹上的石榴花,余三角把我抓了起來問道:
“楊云峰,什么叫對稱?”
我答不出來,紅了臉。
“你東張西望當然答不出來,回去照照鏡子,你的眼睛就跟你的鼻子對稱。”
余三角自以為很幽默地解釋道。全班哄笑,唐愛麗回頭向我做鬼臉,我覺得她真難看,我不懂杜志新和高強他們那么喜歡泡她,兩個人還為她打架呢。從此以后,余三角就對我印象不佳。第一次月考我得了個大鴨蛋,他寫了張通知給我爸爸,希望家長和學校密切合作。爸爸向我提出嚴重警告,他又加請了一個數(shù)學老師,是師大數(shù)學系的學生,我討厭這些大學生。
才挨爸爸警告過兩三天,我又碰到了倒楣事。王老虎要我們星期一背英文,我把這件事完全忘了。那天早上到了學校才猛然記起來,我的記性實在不好。那一課是講空氣里的水分子如何撞擊凝成雨點,顛來倒去,句句話都差不多。我沒去升旗,躲在教室里拼命硬背。王老虎最恨學生背不出書,她說學英文,就要死背。她罵起人來,不給臉的,我試過一次,嚇怕了。我愈急愈背不出,心發(fā)慌,頭頂直冒汗,我收拾了書包,跑出學校,在新公園里混了半天。爸爸接到曠課單后,有三天沒有跟我說話。他連眼角也沒掃我一下,吃飯的時候,他的臉黑得跟鐵板一樣,我低著頭,把湯泡在飯里,草草把飯吞掉,躲進自己房里去。媽媽裝不知道,爸爸不先發(fā)作,她不會開火的。
那三天我差點不想活了。要是爸爸即刻罵我一頓,甚至揍我一頓,我還好過些。我頂怕他黑臉,我心寒。出人意料之外,過了三天,大概媽媽疏通過一番,爸爸氣平了些,他向我曉以大義,著實地教訓了幾句,他說我要是這學期讀不及格,就別想再念書,當兵去算了。最后還要我寫悔過書,發(fā)誓不再逃學。
唉,我覺得做人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