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灰一樣松散(1)

心理醫(yī)生附耳細說 作者:畢淑敏


常常覺得射擊這個運動挺有意思。在現(xiàn)實生活中極具殺傷力的舉動,在運動場上卻是很平和的。你可以根本不知道你的對手是誰,不知道他打了多少環(huán)。你只是和你自己作斗爭,你要最大范疇地調動你自己的能力,打出你的好成績。當然,最終的比分要在對比中產生,但你最主要的對手始終是你自己。

有時候想,如果60發(fā)子彈,打出了600環(huán)的世界紀錄,那么,這項賽事還要不要繼續(xù)下去?答案可能是——還要。因為除了準確的比試以外,還有快速。

記得我當新兵時實彈射擊,九發(fā)子彈打了81環(huán),勉勉強強算個優(yōu)秀。我第一發(fā)子彈就打偏了,是個七環(huán)。打完后看到靶紙,那個七環(huán)的位置,正好是在人像頭部太陽穴附近,我說,哎呀,我這槍法尚可嘛,這一槍打過去,便可以致敵死命,為什么只給七環(huán)?連長說,你瞄的是哪里?我說,是胸膛。連長說,你瞄的是胸,卻打到了腦門上,給你個七環(huán)就不錯了。

曾結識了一位警察朋友,好槍法。不單單在射擊場上百發(fā)百中,更在解救人質的現(xiàn)場,次次百步穿楊。當然了,這個“楊”不是楊樹的楊,而是匪徒的代稱。我問他從哪里練就的這份神功,他所答非所問地說,我從來不參加我學生的葬禮。我以為他是怕傷感。由于槍法出眾,很多人向他學習,在射擊這一行上,也是桃李滿天下了。我自以為是地說,參加自己學生的葬禮,就有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凄楚吧?他聽了我的猜測,很不屑地說,不是那個意思。你既然當了我的學生,就不應當死在歹徒的槍下,所以,我不參加學生的葬禮,原因有二:一是他們之中至今還一個都不曾死;二是如果他們死了,就不是一個好射手,我不認他做學生。

我笑說,以我的槍法,肯定在第一槍的時候就被“楊樹”打死了,于是我向他請教射擊的要領。他說,很簡單,就是極端的平靜。我說,這個要領所有打槍的人都知道,可是很難做到。他說,記住,你要像煙灰一樣松散。只有放松,全部潛在的能量才會釋放出來,協(xié)同你達到完美。

他的話我似懂非懂,但從此我開始注意以前忽略了的煙灰。煙灰,尤其是那些優(yōu)質香煙燃燒后的煙灰,非常松散,幾乎沒有重量和姿態(tài),真一個大象無形。它們懶洋洋地趴在那里,好像在冬眠。其實,在煙灰的內部,棲息著高度警覺和機敏的“鳥群”,任何一陣微風掠過,哪怕只是極清淡的嘆息,它們都會不失時機地騰空而起馭風而行。它們的力量來自放松,來自一種飄揚的本能。這些本身沒有結構,沒有動力,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粉末,在某一個瞬間卻能駕馭能量,飛向遠方。

松散的反面是緊張。幾乎每個人都有過由于緊張而慘敗的經歷。比如,考試的時候,全身肌肉僵直,心跳得好像無數(shù)個小炸彈在身體的深淺部位依次爆破,手指發(fā)抖,頭冒虛汗,原本記得滾瓜爛熟的知識,改頭換面潛藏起來;原本涇渭分明的答案變得似是而非,泥鰍一樣滑走……考工面試的時候,要么扭扭捏捏不夠大方,無法表現(xiàn)自己的真實實力,要么口若懸河躁動不安,拿捏不準問題的實質,只得用不停的述說掩飾自己的緊張,適得其反……比如約會朋友本想講出自己情感的關鍵詞匯,不料面紅耳赤嘴笨得像棉褲腰,鬧出誤會貽誤了終身的幸?!瘧K的例子就不一一列舉了,相信每個人都儲存了一大堆這類不堪回首的往事。

誰都知道放松,可又有幾個人能夠收放自如?于是種種研究放松的方法層出不窮,但越來越多的人依然生活在緊張之中。社會是緊張的,節(jié)奏是緊張的,生活是緊張的,對話是緊張的,步伐是緊張的……現(xiàn)代的人們在緊張中已然迷失了太久,忘記了放松是一份怎樣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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