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岑春煊并未放松對李準的追查，只因他籌措賠款得到太后嘉許，沒敢輕易定罪。岑總督一路上仔細翻看陳省三呈送的賬簿，在李準主事期間，厘金局往來銀錢日清月結(jié)，收支兩本賬上，也都挑不出啥毛病來。李準多年承辦各省賑捐，相關(guān)省份發(fā)來電報，也都證實他除拿應得酬勞，別的分文未沾。這天船至硯洲島，岑春煊登岸游覽包公祠，隨后在寺內(nèi)飲茶歇腳。他突然問陳省三：“據(jù)你所言，李準為官‘廉能’二字都占全了，為何厘金局還會有人告發(fā)他？”陳省三瞅了張鳴岐一眼，見其虎視眈眈，張了張嘴沒出聲。王雪岑搶著回答：“其實道理很簡單。李準收拾厘金局原來的爛攤子，革故鼎新，興利除弊，必然會得罪一些人，斷掉一些人的財路，難免招人忌恨?！畼尨虺鲱^鳥’，‘出頭椽子先爛’，這也是官場的悲哀?！贬红佑帜碇殕枺骸袄顪兽k賑捐，善款源源不絕；辦厘金，也驟增巨款。想必正款既增，藏著掖著的私款也不少吧？”陳省三斗膽辯解：“正因為李大人清廉自持，且將所有賬目都公布出來，這才深得社會各方信任，有此收款成效?！蓖跹┽M而解釋：“拿賑捐來說，全靠樂善好施者自愿掏腰包，誰也勉強不得。私心自用者，頂多騙得一回、兩回，哪能像李準這樣愈久愈獲信任？”

張鳴岐站在一旁，眼看羅歪嘴、黃泥鰍編造的謊言都被戳穿，擔心自己難脫干系。他立刻站出來說：“你們說這不可信，那不可信，李準東江剿匪不力，輕易放走柳新、李北海、林瓜四一干匪首總不會有假吧？”王雪岑正色道：“李準不過是承辦厘金、賑捐的錢局提調(diào)，并無直接統(tǒng)兵權(quán)，亦無緝捕權(quán)，你老張怎能把這些賬都算到他頭上？”張鳴岐冷不丁拿出殺手锏：“那他與海匪頭目區(qū)蓮打得火熱，還領(lǐng)著她那伙人在香港招搖過市，該作何解釋？”陳省三作為當事人，不顧張鳴岐盯著他的犀利目光，極力申辯道：“區(qū)蓮雖為海匪，卻申明大義，這才保全了這筆為朝廷救急的銀子。我這回算是長見識了，‘盜亦有道’，并非虛言?！贬红影櫫税櫭碱^說：“‘盜亦有道’，不過是強盜自我辯白的混賬邏輯，世上哪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賊人？”王雪岑急忙辯解：“但不管怎么說，那筆銀子毫發(fā)未損，堵死了八國聯(lián)軍重開戰(zhàn)端的借口，直繩功不可沒。”

岑春煊沉吟片刻，傳喚李準來包公祠見他。李準渾身濕漉漉的，腳穿麻草鞋，趕來見總督。岑春煊板著面孔打量了他幾眼，聲色俱厲道：“限你一年之內(nèi)，將盤踞羅浮山的悍匪李北海，戕害香山百姓的林瓜四，還有為患瓊州的區(qū)蓮悉數(shù)蕩平，將這些匪首捉拿歸案?！?張鳴岐狐假虎威：“若有一人漏網(wǎng)，唯你李某人是問?！眱扇苏f罷，拂袖而起，頭也不回走到江邊，登上了小火輪。

李準待要搶上前去分辯幾句，王雪岑一把拉住他說：“今日有這結(jié)果要算不錯了，還是見好就收吧?！崩顪枢洁斓溃骸皡^(qū)蓮壓根就沒當海匪那根筋，純粹被人‘逼上梁山’?！畤y當頭，匪亦有道’，這道理總督不能不承認?！蓖跹┽^續(xù)壓低聲音說：“你難道沒看出來，新總督對你的懷疑并未完全解除，剿匪是在繼續(xù)考察和考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