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舍得把那花瓣挑出來扔了
我們把它們?nèi)汲粤?/p>
那是我們家吃的最晚最晚的一頓飯
也是最美最美的一頓飯
花瓣飯
風把屋檐下已經(jīng)干枯了的艾蒿吹下來了。它從窗前劃過,就像一條靈巧的腿,輕快地跳過一格一格的窗欞。這艾蒿是端午節(jié)時媽媽插上去的,說是辟邪。想必這屋子已無邪氣了,它就像一個興完風雨的巫婆一樣走了。
風不是一股,而是很多。在我眼中,它們有粗有細,有強有弱。菜園的風,就是細弱的風,它們吹拂著肥瘦不均的菜葉時,闊大的葉片只是微微動著,搖擺得并不厲害。所以白菜葉上的黑瓢蟲不至于被晃得落下來,在豆角花上嬉戲的蝴蝶更是安然無恙。而瘦的菜葉,也不過聳著身子晃悠幾下。可是你看半空的那些風,它們可就強大得多了。烏云被吹得一抖一抖的,臉色越來越青??耧L還使烏云的臉出現(xiàn)許多裂紋,它分明就要哭泣的樣子。那些義無反顧撞向墻角的風,由于被碰了頭,覺得沒了面子,便不再回頭,干脆忍氣吞聲地自消自散了。至于那些奔跑著的花花綠綠的雞,你看它們羽毛上的風吧,它是那么的柔軟、輕盈,那羽毛被風掀得一瓣一瓣地張開,仿佛花兒伸著舌頭在說話。
姐姐在灶上做飯,我蹲在灶前用爐鉤子調理火,算是個小小的司火女神。弟弟呢,他在后屋逗著籠中的鳥。他叫嚷得比鳥還歡實。姐姐一會兒嫌我把火捅得太大了,一會兒又嫌我沒有將火挑旺。也不怪她發(fā)牢騷,鍋里炒著菜本該用旺火的時候,我卻把柴火往灶口撤了撤,舔著鍋底的火就蔫蔫巴巴了。而她煮苞米面粥急需文火的時候,咳,我把火侍弄得蓬蓬勃勃的,比除夕夜的焰火還盛。
灶房的門開著,我在聽風聲。風聲越來越大的時候,天色也暗淡得厲害了。突然,灶房驟然亮了一下,這短暫而巨大的明亮使屋子仿佛顫動了一下,是閃電出現(xiàn)了。跟著,雷聲轟隆隆地炸響,門被震得咣當咣當?shù)亟?,看來雨要來了?/p>
“要下雨了,快去關窗戶。”姐姐吩咐我。
我撇下爐鉤子跑到院子里時,雨點已經(jīng)東一顆西一顆地墜下來了。我飛快地關窗,看到一窗的黑云像一群烏鴉似的盤踞著。雞架里的雞個個都縮著脖子,它們喜歡風,但不喜歡雨。風能梳理羽毛,而雨則會使羽毛變得零亂。我把窗臺上的肥皂盒拿回屋子,一旦它潲了雨,被泡化了,我們就別想有干凈衣服穿了。
飯菜做妥了,姐姐正把它們一樣一樣地往屋中央的八仙桌子上擺。灶膛里是一汪金燦燦的火炭,它們明媚晶瑩,散發(fā)著顫動的熱氣。那塊大的如熟透的蘋果,而小的則如鮮濃欲滴的草莓。這懶洋洋的火多半用來溫水。爸爸媽媽回家后總要洗上一把臉的。以往爸爸是不用洗的,可自從他到糧庫當裝卸工后,總是灰頭土臉地回來,他不洗是沒法吃飯或鉆被窩的。溫水除了供他們洗漱,還用來刷碗。
關了窗,又關了灶房的門,雨就強大起來了。雨聲火辣辣的,仿佛爐膛上開了的水在嘩嘩叫,又仿佛一群大嗓門的嬰兒被打了屁股在哭。天色昏暗了。玻璃窗上彌漫著一波一波的雨水,使窗外的景致變得模糊了。
到了吃飯的時辰了,可爸爸媽媽都沒有回來。飯桌上的晚飯同以往一樣,一大盆金黃色的苞米面粥,一盤炒土豆絲,一碗黃醬和一把青蔥。此外,還有一碟淋了香油的杏黃色卜留克咸菜。咸菜里拌了些辣椒絲,所以它看上去就像一片黃土地上生長的一簇簇紅柳,看上去十分明媚。
弟弟從后屋來到前屋,他瞥了一眼飯桌,嘟囔了一句:“又是這些破飯?”然后他又把眼放到窗外,罵道:“他媽的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