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前講過,清代總督每年平均會收十八萬兩陋規(guī)。那么如果曾國藩真收了這么多,除去官場應(yīng)酬之外,他每年會節(jié)余十五萬兩。曾國藩在兩江總督和直隸總督這兩個大清帝國內(nèi)最重要的總督位置上一共做了十二年。那么就是說,曾國藩的身后遺產(chǎn)可能高達一百八十萬兩白銀。
那么曾國藩真的積攢了這么多錢嗎?顯然沒有。
同治七年十一月,他在家信中說,他到那時為止所有的積蓄,一共一萬八千兩。
這筆錢就是他為自己準備的養(yǎng)老錢:“余罷官后或取作終老之資,已極豐裕矣?!本褪钦f,他打算將來退休回家后就靠這筆錢養(yǎng)老。他認為這個數(shù)目肯定夠花了。
本來應(yīng)該有一百八十萬兩,實際上只有一萬八千兩。差了一百倍。那么,曾國藩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呢?
第一,是他拒絕了很多灰色收入,就像我們前面所說,他不收下屬官員送給他的見面禮。
第二,各衙門送的陋規(guī),他大部分都拒絕了。一年只收三萬兩。
第三條,就是陋規(guī)收入如果有節(jié)余,他不會納入私囊。同治七年,曾國藩北上就任直隸總督。他在“后路糧臺”的“小金庫”剩余的銀子共三萬兩左右。如前所述,這三萬兩小金庫他帶到北京花掉了兩萬。剩下的一萬,怎么辦呢?在曾國藩時代,官員們通常的做法是把小金庫中節(jié)余的錢裝進自己的腰包,“向來總督去任時,此款皆入宦囊”。曾國藩卻沒有這樣做。他寫了封信給曾紀澤說:此筆款項,散去可也(凡散財最忌有名)。
就是說,要想辦法捐掉,捐錢的時候,還一定不要留名。曾國藩曾經(jīng)說過:“余生平以享大名為憂,若清廉之名,尤恐折福也?!本褪钦f,別人都愿意享有大名,我不愿意。而且我還特別不愿意享有清官之名,不愿意別人叫我清官。
這是為什么呢?曾國藩的想法很簡單,你名聲太大,就容易引起別人的注目和指摘,不利于自己踏踏實實做大事。
通過以上事例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曾國藩像每個地方大吏一樣,建有自己的小金庫。但是小金庫中的結(jié)余,他并不像其他官員那樣帶走。
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么曾國藩身后沒有什么積累了。
雖然一生出將入相、封侯開府、位極人臣,但是曾國藩晚年的心境其實是很落寞的。雖然他早年立下內(nèi)圣外王之志,并為此奮斗了一生。然而在垂暮之年,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用盡一生精力換來的“同治中興”不過是一片虛假繁榮。大清王朝,已經(jīng)走到了末路。
自詡為“好漢”的曾國藩在晚年失去了當年的豪氣。悲觀和失望成了他晚年生命的主色調(diào)。他經(jīng)常和身邊的幕僚趙烈文談起清朝的前途,有一次他說:“京城水泉皆枯,御河斷流,朝無君子,人事僨亂,恐非能久之道?!薄拔崛找雇?,憂見宗社之隕?!本褪钦f,我那次去北京見皇帝,發(fā)現(xiàn)京城許多地方泉水都枯竭了,連御河都斷流了。這是不好的征兆?,F(xiàn)在,朝中沒有正人君子,用人行政一片混亂,看來這個王朝,挺不了幾天了。我真想早點死,不想活著看到王朝滅亡。
他還在家書中對弟弟曾國潢說:
諸事棘手,焦灼之際,未嘗不思遁入眼閉箱子之中,昂然甘寢,萬事不視,或比今日人世差覺快樂。
也就是說,工作壓力太大的時候,他很想直接躺到棺材里去,人死了就能心安理得地好好休息了,那樣還比活著更快樂些。
曾國藩之所以如此絕望,是因為對大清王朝的現(xiàn)狀深為失望。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曾國藩期盼的這個長夜快樂之期終于到來了。這一天下午五點,曾國藩結(jié)束了一天辛苦的公事后,由孩子陪著,到總督府西花園散步。走著走著,突然腳步不穩(wěn),身子向一旁一歪。原來是突發(fā)腦出血。在旁邊陪他散步的曾紀澤忙問:“納履未安耶?”就是說,是鞋沒穿好嗎?曾國藩說:“吾覺足麻也”。曾紀澤與隨從趕緊將他扶住,曾國藩“漸不能行,即以抽搐”。曾紀澤趕緊叫人搬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其中,然后抬入花廳。家人全都圍了過來。曾國藩已不能說話,坐了三刻之后,就與世長辭,終年六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