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過是有過兩次偶遇的陌生人,僅此而已,不會再有其他了。
“明天什么時候來?”陳效又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什么?”林薇不懂他的意思。
“晚飯?!彼嵝?。
林薇愣了愣,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他請她去大宅,上一次是大雨,他送她和莎莉回來。
“……我另外有事。”她下意識地拒絕,簡單的幾個字,說得卻很急。
他抿了抿嘴,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但在她看起來卻又是另一層意思——她若去,他未必欣喜,不去,他也無所謂。
她心里莫名地不悅,回頭張望門廳墻上的大鐘,五點差三分,便對他說:“我要下班了,到時間回到我成長的底層環(huán)境里去了。”
他笑了笑,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簽字筆,又低頭看了看。林薇以為他要找張紙或者餐巾來寫什么,結(jié)果他卻捉起她的左手,在上面寫了一串?dāng)?shù)字,十一位的手機號碼,從手背一直寫到手腕。
“走吧,你知道怎么找我?!彼麑λf。
林薇詫異,她不知道這人哪里來的自信,自以為看穿了她,又這樣對她。她撇下他走掉,跟韋伯太太打了聲招呼,又對莎莉說了再見,一路都沒回頭看他,右手始終握著左腕,不想讓別人看見上面寫了字。就這樣一直走出韋伯家所在的住宅區(qū),遠遠看到何齊的車子泊在馬路對面,她突然想起那個午夜,在她家樓下,她曾把何齊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天熱,手上有汗,她用力在手腕上搓了搓,硬是把那串?dāng)?shù)字擦掉了。
何齊在車里朝她揮手,仰起臉露出笑容,她也對他笑,心里卻在想,陳效對許捷的評價尚且如此,要是看到何齊又會怎么說呢?
幾天之后,大學(xué)開學(xué),林薇又回到學(xué)校里。
當(dāng)時大學(xué)的住宿條件還很差,七個女生一間寢室,難免拉幫結(jié)派,呼朋喚友。林薇要顧著林凜,只能走讀,一直是同學(xué)中的邊緣人,那種幾個女生手拉手上廁所的事情,她很早就不做了,總是獨來獨往,不太怕孤單,也習(xí)慣了別人的目光。偏偏這樣,追她的男生還不少。因為她長得好,也是因為他們都覺得她有氣質(zhì)。林薇聽到此類表白總是覺得很荒謬,她有氣質(zhì)?她不食人間煙火?如果能在地上撿到一百塊錢,她一定馬上據(jù)為己有,然后偷偷樂上幾天。
而現(xiàn)在,她有了何齊。
何齊是真正的閑人,酒店的房間已經(jīng)退掉,他在她家附近找了房子,一副安營扎寨的樣子,一天往她這里跑幾次,要是她上學(xué),就往學(xué)校里跑。他又是這么顯眼的一個人,每次來都難免引起一些不相干的注目。她無所謂人家說她窮,卻不大愿意聽他們說她和何齊的事,說她走了運,飛上枝頭。
她不是不感謝他,自外婆去世,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得她一個人扛著,大約是這負擔(dān)對她來說實在太重,不到一年時間,她便覺得過了很久很久。現(xiàn)在,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何齊替她修房子,付學(xué)費,往她口袋里塞零用錢,買各種禮物,手機、電腦、衣服、鞋子,如果不是她拒絕,還會更多。有時候,何齊、林凜、還有她,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她總會有種荒唐的錯覺,覺得他們就好像是一個奇怪的家庭,而何齊就是這個家里的男人。林凜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有這么個人在他們身邊,她也忍不住這樣想,卻又不敢這么想,只能固執(zhí)地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念書,打工,一點一點攢錢。
每次他來,她總是問他:“你什么時候走?”
“那你什么時候跟我走?”他總是反問。
林薇無奈,只能對他說:“你幫我看著點林凜好不好?我有時候放學(xué)晚,他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p>
何齊自然不會拒絕,一口答應(yīng)。于是,林薇上學(xué)或者打工的時候,何齊總是帶著林凜,送他去學(xué)校,放學(xué)接他回來。
那一陣,何齊還是開著那部黑色跑車。車是幾個月前他從雨林道的房子開回來的,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極其低調(diào)的人,除了錢,沒有其他物欲。直至他來到上海才完全改觀,陳康峪在此地竟有如此之多的身外之物,房子、車、船、名畫、陳酒、瓷器……既不常用,也不拿出來炫耀,只是藏著,像是強盜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