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休,”她慢慢地說,仿佛她在斟酌用字,“剛好,這件洋裝是我自己做的。”
他們之間突然安靜下來,角落的音樂播畢,只剩下唱片一直轉(zhuǎn)個不停的沙沙聲。
“好了!”珍娜愉快的聲音打破沉默,休和克洛伊同時抬起頭,“噢,音樂怎么了?”
“放完了。”休說,看了一眼克洛伊,不過她已經(jīng)別過臉。
“那就再放一次!”珍娜說,“很簡單!”
她走向那臺78轉(zhuǎn)的唱片機,把手上的盤子放下,利落地替唱機重新上緊發(fā)條,重新開始播放歌曲,感覺完全不一樣,速度比剛剛休走進客廳時還要快。
“你說得對,”休說,“是很簡單。”他又看了克洛伊一眼,這次她也正看著他。有那么幾秒鐘,似乎有股緊張、心動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就像蜘蛛網(wǎng)一樣。而當克洛伊轉(zhuǎn)身走開,這張網(wǎng)立即破裂。
他們到餐桌邊坐下時,菲利普已經(jīng)喝了三杯威士忌,還給自己倒了第四杯,他走進餐廳時,差點認不出克洛伊。他向其他人點點頭之后,跌坐在椅子里,他的腦子里還是繞著同樣的事打轉(zhuǎn)。
為什么她不能放他一馬?為什么她要在一通電話上大題小作?如果她什么都不說,他還可以隱藏內(nèi)心的害怕,還可以在心里繼續(xù)假裝冷靜??墒撬拇烫胶蛧Z叨,已經(jīng)掀起他內(nèi)心的混亂,籠罩上焦慮的陰影?,F(xiàn)在這些煩惱一直在那里,不肯沉淀下來。無論有什么新想法,都已經(jīng)被煩惱殺光殆盡,只剩下那些煩惱,一直反反復復地浮現(xiàn)。
那是“接管”,他們都這樣說。呃,也把他一起接管了,他的想法、他的生活、他的家庭,都沒關系。菲利普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想用酒精洗凈自己,然后不斷對自己說這個句子,當作是祈禱:他們會維持50%的分行繼續(xù)營運,50%。這點新聞講過,當天傳閱的備忘錄里也提過,算是接管通知。在所有騙人的話里,婉轉(zhuǎn)地說要追求成本效益、要前瞻性思考等等,這算是清楚明白的承諾。
他們答應過會保持50%的分行繼續(xù)營運,這是有白紙黑字的。邏輯上來說,他有一半的機會,應該不只一半,因為他的分行營運非常成功,他的團隊表現(xiàn)良好。天啊,他甚至得過獎。不論那些受雇的吸血管理團隊根據(jù)哪條奇怪的規(guī)章,不論他們對銀行有什么頑固的看法,到底會有什么原因要砍掉他們之中最棒的一個?
他還沒停止思考之前,心里再次暗暗涌起希望,也許會沒事。麥肯錫報告會建議把伊斯特·羅伊威契留下來,他就會被挑出來,獲得升遷。想到這點,他灰暗抑郁的心開始浮起輕松的感覺,他想過自己到時候的樣子。到時候他會充滿自信,工作穩(wěn)定,回想起這幾個月令人可悲的焦慮,會同情自己卻又感到很愉快。
“當時經(jīng)歷這些很辛苦,”他會這樣對朋友說,無比輕松地拿酒給他們喝。“不知道事情會有什么發(fā)展。不過現(xiàn)在……”他會不在乎地聳聳肩,做個簡單的手勢,表示結果他的生命找到了不錯的出路。然后他的手臂會環(huán)繞著克洛伊,她會驕傲地抬頭看著他,用她向來看著他的表情,她已經(jīng)很久沒露出那個表情了。
強烈的欲望爬上菲利普心頭,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那幅畫面里。他想要那樣的未來:成功的自我;他想要看到家人眼里閃爍著對他的愛和崇拜,他想成為贏家之一,不要成為被遺忘的那群,也不是那些一邁入中年、就跟不上科技時代而遭到淘汰的那群。
“你可以再學,”克洛伊一直秉持著那種永無止盡的樂觀對他說,“你可以再去學計算機。”
可是這句話讓他背脊發(fā)涼?,F(xiàn)在這個時代,說“再去學計算機”這句話代表什么?代表你很失敗,表示你沒有辦法成為讓別人替你按電梯服務的高階人員,注定要一輩子幫別人按電梯。
“他很愛計算機,可是他們不都是嗎?”克洛伊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他感到相當驚訝,她剛剛在講他嗎?他倏地抬起頭來,可是她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桌子另一邊的阿曼達。菲利普發(fā)現(xiàn)她一定在講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