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依玲徹底敗了興致,扭動腰肢站起來,她要進房。
阿瞞默默地注視著段小姐裊裊身姿,局促的感覺突然上來,說話結結巴巴的,“段,段小姐?!?/p>
段依玲回頭,高高在上的目光中摻入了冷漠。
阿瞞給自己鼓了把勁,開啟笨拙的雙唇,說出蘊藏已久的話語,“俺,俺想請你去看戲?!?/p>
這真是一個笑話,段依玲云淡風輕地繼續(xù)往里走。
阿瞞不死心,又說:“俺連戲票都買了!”
段依玲驀地停下腳步,迅速轉過身來。他憑什么以這樣的口吻同她說話?仿佛她一定會跟著他去似的!憤怒與驚奇同時躥上腦門,段依玲開始打量起這個自從進門就被她鄙夷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
她從來沒有這么仔細地看過他。
阿瞞是健碩的,肌膚黝黑,長年勞作的雙手很粗糙,疊滿厚厚的繭子。碩大的頭腦由于缺乏想象力而流于沉重,使他給人的感覺如粗活伙夫般壯實笨拙。那雙不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瞳人里折射出癡迷與渴望,同任何墜入愛情的男子無異。
他在等她的回答。
悲哀的感覺在瞬間蔓延到全身,這目光對段依玲來說,不啻于是一種侮辱。段依玲一直以為,能用這樣的目光盯著她看的,只能是夢中風度翩翩的少年。積聚的怨氣正苦于無處發(fā)泄,段依玲為自己找到了宣泄的對象,不假思索的,她脫口而出,“你怎么不去跳黃浦江呢?江上又沒有蓋子!”
天色向晚,雨淋后的玉蘭樹沾滿碎瓊珠玉般的水滴。朦朧暮色容易使人回想往事,柳碧瑤想起小時候的夏日傍晚,她同村里的小孩們等雷雨過后,會到離家不遠的山坳里摘花,吃幾朵雨后的杜鵑,那絲絲若有若無的甜味像是被冰鎮(zhèn)過,一直涼到心尖。
人長大了,對幸福的理解也不同了。
柳碧瑤掬一把清新的泥土,聞聞這味兒是否同記憶里一樣。她把泥土重新裝入花盆,不經(jīng)意朝里斜睨了一眼,看到阿瞞面目赤紅地從里屋走出來。
阿瞞顯然哭過,他不停地用手擦著眼眶,雙眼紅腫得像是得了眼病。柳碧瑤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段小姐肯定說了什么傷他心的話,才導致這個老實人哭成這樣。
柳碧瑤喚了他一聲,“阿瞞?!?/p>
阿瞞沒有回答,擦身而過,徑直出了門。
夜晚的蘇州河浮起清冽的白霧,團團霧氣浸透灘口的外白渡橋,橋身結滿了新鮮的露水。露水緩緩滑落,浸入刻有“一九零七”字樣的銘牌。灘口有束發(fā)孩童蹦跳傳誦歌謠,“北京的篷塵倫敦的霧,南京路上紅木鋪馬路!”
灘頭的人家生了煙火,炊煙絲絲裊裊繚繞上升,終究跨不過霧的兩端,最后和黯淡的夜色一起徐徐鋪陳開來。
柳碧瑤認得這里,她曾聽說一個女孩從橋上縱身跳入蘇州河,也曾親眼看見一對戀人的尸體被警察拖上岸來,腕間的紅繩濕濕地糾纏在一起……
一條通海的大河,曾經(jīng)波濤一片,百里浩渺,今時枕著夕陽下的粼粼波光漸漸逝去。河流仿佛不再有流淌的動感,一絲漣漪都沒有。
情已動,只憐情花不開。
阿瞞攀上了鋼筋橋身,雙腿跨過隔欄,手抓著橋身上的一個巨大鉚釘,身子一點點地往前傾。他在顫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悲傷,甚或猶豫著什么。
“阿瞞!”柳碧瑤大聲叫住他,“你干什么!”
從橋上路過的洋媛淑女見狀,尖叫一聲搖著絹扇過去了。
“你下來……”柳碧瑤加大嗓門,無奈聲線被晚風吹散,聽上去有了些許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