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漸漸西斜,眼看著爐中的龍涎香也燃盡了,侍女仿佛得了大赦一樣,低低說了一句“奴婢下去換新的來”,便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另一個則道“這茶涼了,奴婢去換一壺新的來”,急忙也跟著下了樓。
樓里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蘇微斜倚在榻上,趙冰潔坐在對面的椅子里——雖然沒有任何東西橫亙在兩人中間,空空蕩蕩,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公子這幾日一直很擔心你?!苯K于,趙冰潔開口了,打破了這難挨的沉默,“蘇姑娘為何不愿見他呢?”
蘇微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shù)貑柕竭@個問題,眼神也忽地凝聚如針。懷中的血薇輕輕一動,似乎如昔日遇到勁敵一樣,躍躍欲試。
“總管連這事也要操心?”她忍不住冷笑,“不怕太耗心力了些。”
“蘇姑娘來樓里,也有十年了吧?”趙冰潔輕聲道,似是無限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十年前,冰潔的眼睛還能依稀看到一點光——如今雖然看不到了,但對有些事,卻還是心知肚明?!?/p>
蘇微忍不住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她:“什么事心知肚明?”
“蘇姑娘對公子的心意。”趙冰潔微笑著回答。
蘇微霍然變了臉色,從病榻上撐起身體來,死死地看著這個端莊地坐在房子另一頭的女子,眼神復(fù)雜地變了幾變,脫口低叱:“胡說!”
“有些事,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趙冰潔的聲音依舊平靜溫柔,“十年前,冰潔第一次遇到蘇姑娘時就明白了,在公子心中,您是多么重要和無可替代——可是,這么多年來,為何蘇姑娘對公子卻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蘇微沉默著,看著這個微笑的盲眼女子,只覺心頭有一股怒意漸漸彌漫,無可抑制,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是嗎?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
她的聲音冷峭而鋒利,如同瞬間出鞘的血薇,令一直帶著微笑的女子震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瞬地僵硬,沉默下去,手指不易覺察地握緊。
“不會是因為冰潔吧?”許久,端坐著的女子笑了一聲,語氣恢復(fù)了平靜,“冰潔來樓里比蘇姑娘早了四年。承蒙老樓主眷顧,一直在聽雪樓寄居,以殘疾之身為公子效犬馬之勞而已——蘇姑娘若是因此起了什么芥蒂,冰潔真是百口莫辯。”
“……”蘇微看著這個人,心緒起伏。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就如同雖然手握血薇利劍,卻不知如何刺下第一劍一樣。
這個女子,看似端莊又溫柔,說出的話卻是如此陰柔狠毒又滴水不漏。
“蘇姑娘是血薇的主人,和公子是天生的一對?!壁w冰潔柔聲細語,“這十年來,冰潔持身嚴謹,侍奉公子也從未有逾矩之處,還請?zhí)K姑娘千萬別因此心存芥蒂?!?/p>
她的聲音溫柔,一字一句都婉轉(zhuǎn)動聽。
然而聽著這樣無懈可擊的回答,蘇微心中的厭煩和怒意卻一層層地洶涌而來——是的,十年前,當她來到聽雪樓時,這個女子已經(jīng)在樓里生活著。當蕭停云從風(fēng)陵渡把她帶回樓里時,一路上,他提及的都是她的名字,眼角眉梢?guī)е鴾厝岷蛯櫮纭?/p>
——在遇到血薇之前,他的身邊,竟然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子!
這個心結(jié)從最初便開始種下,從未隨著時間淡去。
十年來,她為他征戰(zhàn)四方、殺戮天下,然而他們之間卻始終隔著一個無形的影子——相比起她卓絕天下的劍術(shù),作為總管的她雖然是個盲女,在樓中的地位也是無可或缺。很多時候,很多場合,他都帶著她出現(xiàn),相處的時間比自己還長。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無法掩飾的,一如他最初提到她的語氣。
這樣的心結(jié),層層疊疊累積,已經(jīng)沉淀成為魔障,此刻在病中被人惡意地觸及,一瞬間便膨脹起來,令她多年來的冷靜瞬間崩潰。
“怎么,趙總管這么想消除我心里的芥蒂嗎?”聽了半晌,終于想到了該怎么回答,她的嘴角沁出一絲冷銳的笑意來,打斷了她的話,“我倒是有個方法。你想聽嗎?”
“當然。”趙冰潔頷首,“只要蘇姑娘能……”
蘇微再度打斷了她,冷冷:“趙總管今年能出閣嫁人嗎?”
“什么?”趙冰潔猛然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