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今年已經(jīng)二十九了吧?早已經(jīng)到了摽梅之期,還留在樓里,難免會落人口實?!碧K微語音冷而銳,如同利劍一劍劍刺下,帶著冷笑,“趙總管既對樓主無心,又不想別人心有芥蒂,不如我讓樓主今年就為你擇個佳婿如何?”
“……”趙冰潔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著,臉色慘白。
“怎么,不肯?——我就知道總管是不肯的?!碧K微側(cè)頭看著她,輕聲笑了起來,似乎心里的憤怒再也無法壓制,忽地厲聲,“好了,讓我安靜一下行不行?這么多年了,你是個瞎子,就當別人也是瞎子嗎?”
趙冰潔身體微微一晃,卻壓住了聲音:“不知道冰潔哪里做錯了?”
“你?你沒有錯——只是你壓根不應(yīng)該存在,”蘇微握緊手里的血薇,在病榻上沉默了一瞬,幾經(jīng)克制,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一字一字,“聽雪樓是人中龍鳳的聽雪樓,是血薇夕影的聽雪樓!壓根就不該有你這樣的人存在!”
她的聲音鋒利無比,似血薇殺人從不留余地。
趙冰潔猛然一震,臉上笑容盡失,唰地蒼白得毫無血色。蘇微看著她的表情,心中略微覺得快意。木然坐著的人張開顫抖的嘴唇,似是要說什么,卻又終于忍住。
“蘇姑娘有血薇在手,自然是任何人也無法相比,也無可取代?!背聊?,趙冰潔空洞的眼神里掠過一絲嘆息,輕聲道,“若是蘇姑娘真的不放心,冰潔今年便自請出家、離開聽雪樓,如何?”
“……”蘇微被她這樣的回答凝滯了一下,然而仔細一想她的第一句話,卻心中一痛——她在暗示自己是因為血薇而獲得他重視的,沒了血薇,就什么也不是了!是不是?
這是她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疤痕,這個女子卻揭得若無其事。
“不必如此楚楚可憐了,出什么家呢?”她冷笑,低頭看著自己布滿了銀針的雙手,“三個月后說不定我就毒發(fā)身亡了,到時候,誰還會來為難趙總管你?”
說到“毒發(fā)身亡”四個字的時候,趙冰潔的眼神微微變幻,剛要說什么,只聽樓梯上腳步響,卻是侍女們捧著香爐和茶具重新返回。兩人停止了話語,重新陷入了之前那樣的沉默,看著侍女們擺放香爐和布茶。
“這是什么茶?聞起來倒不錯。”趙冰潔恢復了鎮(zhèn)定,微笑著問倒茶的侍女。
“是今年明前采摘的洞庭碧螺春,”侍女恭謹?shù)鼗卮穑瑢⒋蓧胤钌?,“當時一共得了三瓶,總管特意吩咐了要給蘇姑娘留一瓶?!?/p>
趙冰潔拿過來在鼻子下聞了一聞,點頭,道:“果然不錯。居然如此甘甜清香……這茶卻是連我自己也沒喝過?!?/p>
蘇微看著她在那里沒話找話地寒暄,心中越發(fā)煩躁起來。
“來,”她驀地開口,語氣不善,“給趙總管看茶?!?/p>
看茶之后,便是送客了。
侍女知道這幾日蘇姑娘脾氣多變,小心翼翼地給總管倒了茶。然而趙冰潔臉上還是帶著微笑,只是喝了一口茶,輕微地嘆了口氣:“果然好茶……極淡,卻回甘深遠。人生不也一樣嗎?撐過了苦境,好日子在后面?!?/p>
榻上的女子只是無聲冷笑,不再理睬來客。于是她徑直站了起來,笑道:“你們幾個,要好生服侍照顧蘇姑娘,知道嗎?”
“是?!笔膛R齊行禮。
盲眼的女子自行離開,從樓梯上走了下去——在聽雪樓中居住了十幾年,內(nèi)內(nèi)外外每一處地方她都已經(jīng)了如指掌,所以盡管看不見,卻無須別人攙扶。然而這一次,她卻走得有些急促,在轉(zhuǎn)角處居然算錯了樓梯級數(shù),猛地一個趔趄。
“趙總管!”侍女們?nèi)滩蛔◇@呼。然而她卻無聲地扶著墻壁迅速站起,重新挺直了肩背,慢慢地走了開去——背影單薄,肩膀挺直,頭也不曾回一下。
趙冰潔沒有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壓不住心中的那種波瀾洶涌,撲回去阻止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她只能咬著牙,一步一步往下走,心緒如麻,雙手微微發(fā)抖,指尖冰冷如雪。
手心已經(jīng)空了。
那一粒毒藥,已經(jīng)悄然融入了那一壺碧螺春。
“快進去吧,”背后傳來侍女們的聲音,轉(zhuǎn)身入內(nèi),“蘇姑娘起了,正想喝茶呢!”
那一天,從緋衣樓回到嵐雪閣的路,似乎分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