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么能說沒有任何侮辱的意思?真的不能同意作者作為男人的觀點,高爾基寫這篇文章時是1926年,那時葉賽寧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而鄧肯卻完全有可能,確切地說是肯定會得到回憶錄的譯文。包括這個搞笑的辯解,說什么沒有任何侮辱的意思。她必須要承受這一打擊,來自她尊為戲劇家和作家的那個人的打擊。新聞媒體時常把這個人的名字和她聯(lián)系在一起:
比如,下面是莫斯科報紙《俄羅斯專頁》(Русский листок)上1905年2月7日的一則報道:
昨天,音樂學(xué)院的大廳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觀眾聚集起來看從馬克西姆……馬克西姆·高爾基那里來的女士—“光腳女人”伊莎多拉·鄧肯的表演,她用腳尖演繹序曲、夜曲、瑪祖卡舞和肖邦的波羅涅茲舞!
以“裸露大腿”為理想的潮流趨勢的新型“赤足”,“裸露大腿”宣揚的是一種新的舞蹈,表現(xiàn)的是嚴(yán)肅音樂—肖邦、貝多芬(Бетховен)、巴赫(Бах)。
歌頌赤足者的人在描繪被迫的“赤足”時,根本想不到會出現(xiàn)美國女人鄧肯式的“自愿的赤足”,而在鄧肯那里,認(rèn)識和闡釋古典音樂的手段,除了靈魂……還有赤裸的雙足。
一個赤足在地毯上跳貝多芬的奏鳴曲或交響樂、巴赫的賦格曲和肖邦的夜曲的女人—確實是咄咄怪事,驚世駭俗的咄咄怪事。
她蒼老、臃腫,長著一張難看的紅臉,身上裹著磚紅色的裙子,在狹小的房間里旋轉(zhuǎn)、扭曲,把一束凌亂、枯萎的花朵緊緊抱在胸前,沒有任何意義的微笑凝固在那張胖臉上。
高爾基繼續(xù)寫到。
這是一個著名的、被千萬名歐洲唯美主義者、精明的造型美鑒賞者頌揚的女人,站在小小少年一般的、了不起的梁贊詩人旁邊,正是他所不需要的一切事物的完美化身。我這樣說沒有任何成見、沒有任何的憑空想象,沒有。我說的是那個沉重的日子里的感受,那天,我一邊看著這個女人,一邊想:她怎么能夠體會到詩人下面這些感嘆的意義呢?
如果能夠?qū)χ荻盐⑿Γ?/p>
用月亮的嘴巴咀嚼干草該多好!
他這些痛苦的微笑對她來講意味著什么:
我戴高筒帽不是為了那些女人—
心臟因為愚蠢的激情而無力生活—
用金色的燕麥去喂母馬,
它才會好受些,才會減輕煩惱。
葉賽寧與鄧肯說話用手勢、用膝蓋或手肘碰。當(dāng)她跳舞的時候,他坐在桌邊喝紅酒,不時用眼角瞟她一眼,眉頭緊皺。也許,正是在這樣的時刻,他心中的憐憫之情才凝結(jié)成了詩句:
人們喜愛你,玷污你……
可以想象得到,他看著自己的女友就像看著一個可怕的東西,雖已習(xí)慣、已不足為奇,但仍然讓人感到壓力。他甩了幾次頭,就好像一個禿頂?shù)娜四X殼上的皮膚被一只蒼蠅爬來爬去時一樣。
后來,疲憊不堪的鄧肯跪倒在地,臉上帶著無精打采、模糊不清的微笑,看著詩人。葉賽寧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頭,但是,很快轉(zhuǎn)過身去。這時,我又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或許正是在這一時刻,他心中才迸出了殘酷、悲戚的絕望詩句:
你的眼睛為何如此閃爍藍(lán)色的火花?
難道你想打我一個耳光?
……親愛的,我在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
人們請求葉賽寧朗誦詩歌,他高興地同意了,站起身來朗讀赫洛普莎的獨白。剛開始,流放犯悲慘的呼喊似乎是戲劇性的。
失去理智的、狂暴血腥的混蛋!
你算什么?死亡?
但是,很快我就覺得,葉賽寧讀得非常感人,聽他讀詩難過得想落淚。我不能說他的朗誦是純熟的、精巧的等,所有這些修飾詞絲毫都不能表達(dá)出他朗誦的實質(zhì)。詩人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沙啞、刺耳、令人心碎,而這無比強烈地突出了赫洛普莎冷酷的話語。極度真誠、極其強烈地不止一次而且以不同的語氣重復(fù)出現(xiàn)流放犯的一再要求:
“我想見到這個人!”
恐懼之情也傳達(dá)得十分到位:
“他在哪里?在哪里?難道沒有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