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叔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像是擔(dān)心會把母親吵醒。他在房門外掏出手機(jī)來打了幾個電話。當(dāng)他在與電話里的人討價還價時，你坐下來開始吃晚飯。幾乎就在你吃完自己那一份時，細(xì)叔轉(zhuǎn)過頭來對你說，行了，五千五百塊錢；他們明天早上來。

母親在殯儀館停棺一晚。既沒打齋，也無人哭泣。細(xì)叔找了佛教會的一伙人來草草念經(jīng)，還有經(jīng)常在五月花出入的幾個老妓女也來坐了一會兒。你聽從細(xì)叔的指揮，耐心地把手上的紙錢一張一張扔到火盆里。殯儀館的人問你們有沒有要給死者陪葬的物事，你搖搖頭，細(xì)叔則從衣襟的袋子里拿出一盒未曾拆封的香煙。“這個給她。”

那人把香煙放到母親手中，在場的幾個老妓女看見了，便也紛紛從身上掏出香煙來，或半包或幾支，都扔到棺木里。

你有事可做，時間眨眼便過去了。直至一大摞紙錢都燒成灰燼，來坐喪的人也都去了吃宵夜，夜靜更闌，你才漸漸滑落到孤絕之境。母親走了，也就走了。你走到棺柩旁，在打開的小窗口里看她斂色屏氣的樣子。眼睛始終微啟，像在說，噓，別告訴別人我在這里。

去去去，去把電光槍找出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母親，她一直把自己當(dāng)成你的玩伴。你以為是因為她自己拒絕老去，便刻意忽視你的成長。媽。你想觸撫她，碰到的卻是鑲在那里的一片玻璃。因為那鏡花水月的咫尺，母親的臉上恍惚浮起笑影，依然洋洋得意，神秘不可言傳，如同撲克牌上的女皇。

翌日所有儀式都完畢后，你乘兩趟車到城市另一頭去了一趟。你像幾年前那樣，到站后步行一小段路到那所男英校，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放學(xué)的人群涌出大門。陽光猛烈，鐘聲不響，學(xué)校外面許多等著接孩子的家長都頻頻看表。你卻有無比的耐性，再也不像當(dāng)初站在童年與少年的交界時那樣焦躁。好長時間未見，你仍然相信只憑一眼你就能把他認(rèn)出來。他，你的J。事實上，你已經(jīng)先看到他的母親了，那豐腴富態(tài)的女人坐在一輛嶄新的，像才剛從車廠開出來的車子里。在聽音樂吧。臉色溫柔，淺淺印著微笑的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