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只古怪的魔方,變幻莫測,誰也無法有效地預(yù)知它的未來,并有效地掌控它。全部的災(zāi)難,仿佛都來自背后那一只無形的手,它從不與你約定,常常不期而至,帶給你的便是無法忍受的磨難。你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與自己的心對話,直到挨到苦難的盡頭,甘甜才會在你的面前出現(xiàn)。
呂碧城“秋案”的事剛過,誹謗亦還沒止,她仿佛又預(yù)感到新的厄運要落到她的頭上。一簾苦雨一簾風,此刻她真的感到了人生的無常。
正像她預(yù)感的那樣,就在這年年末,一股冷風又吹到津門,對她有感遇之恩的袁總督倒臺了。清廷以足疾為由,勒令開缺“回籍養(yǎng)疴”。這一爆炸性的新聞,使她噤若寒蟬,無所適從,唯恐災(zāi)難再度落到自己的頭上。她拿起筆來,給在奉天的二姐眉生寫信問計,并附《天風》一詩,訴說自己此時的情懷。
天風鸞鶴怨高寒,玉宇幽居亦大難。
紅粉成灰猶有跡,瓊漿回味只余酸。
早知弱水成天塹,終見靈衣拂月壇。
悔過蟠桃花下路,無端瑤瑟動哀頑。
眉生接到碧城的信和詩,心情亦異常憂慮,遂回信并附詩《寄和碧城》二首相安慰:
浩浩高秋凝暮煙,半林霜葉尚爭妍。
惟應(yīng)冷眼看時謝,轉(zhuǎn)綠回黃又一年。
空憐廣樂夢鈞天,我欲驂鸞詣上仙。
怪道年來風浪急,長教滄海不桑田。
天花著處自成飛,一綴靈臺為底悲。
世界剎那千萬劫,文殊何事苦低眉。
已看蒼狗悠悠盡,何事人間佇苦辛。
好向天風聽濤去,自由自在兩吟身。
“世界萬劫”,“文殊低眉”,果真能像眉生說的“好向天風聽濤去,自由自在兩吟身”嗎?
對此,二姐眉生也放心不下,請假去天津看望正在生病的碧城。那時碧城已向嚴復(fù)先生提出游學美國之事,請他向時任直隸總督的端方說情。嚴復(fù)先生那時已被學部聘為審定名詞館總纂,已到北京就職。他考慮到呂碧城不精英文,一時尚感無奈,未敢應(yīng)允。
二姐眉生到津后,看到碧城幾年來為辦女學辛苦備嘗,身體越來越差。天津的局勢今非昔比,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先后離去,碧城亦不宜在此久留。為此她跑到嚴復(fù)先生的寓所,求其為碧城出洋游學設(shè)法。恰在此時,直隸總督又易人,端方被調(diào)往兩湖。嚴復(fù)先生也無能為力,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在呂碧城受到守舊勢力挑戰(zhàn),身體病得連自己影子也載不動的時候,生活卻給她帶來另外一份驚喜。
三年前她親手選拔的十名師范科學生,歷時七學期結(jié)業(yè),舉行了畢業(yè)典禮。為此她特意跑到天津最有名的“鼎章照相館”,為這些女弟子拍照留念。后來這張照片登在《婦女時報》上。
她望著這些美麗而稚嫩的面孔,讀出的是回憶、期待和按捺不住的激動。沒有人想到,是她用辛勤的汗水,給那個時代奉獻出了一份驕傲,一份輝煌!
這個時候,女弟子的結(jié)業(yè),是對她不平靜心靈的最好慰藉,此外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替代。她無論如何也抖落不掉那一個個生動的面孔,和著七月的藍天,她的心情也豁然開朗起來。
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
就在呂碧城身心疲憊的時候,一個陌生男人闖入了她的世界。他便是后來成為民國國務(wù)總理并攝行臨時執(zhí)政的胡惟德。
胡惟德那年四十五歲,白白胖胖的臉上蓄著兩撇日本式的小胡子,顯得敦厚又有文氣。他是浙江吳興人,少年時在上海就讀,并考中舉人。一八九○年隨薛福成到英國任翻譯,三年后任駐美參贊。一八九六年后任駐俄使館參贊、代辦和欽差大臣。一九○八年五月出使日本欽差大臣。不幸的是,在胡惟德到任不久,夫人便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