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城、費樹蔚、縵華女士泛舟湖上,望著如煙碧水,引起呂碧城無限回憶,甚感這次行程的倉促。那一天,正是端午日,他們乘著龍舟吃著新包的粽子,呂碧城不無傷感地寫下了《滿江紅》,與費樹蔚唱別:
舊苑尋芳,尚斷碣、蝌文未滅。石湖外,一帆風(fēng)軟,碧煙如抹。菰葉鳴湘云怨,葭花猶夢西溪雪。又紅羅、金縷黯前塵,兒時節(jié)?! ∪颂焓?,憑誰說。征衫試,荷衣脫。算相逢草草,只贏傷別。漢月有情來海嶠,銅仙無淚辭瑤闕。待重拈、彩筆共題襟,何年月。
費樹蔚積學(xué)好古,文章莊雅,尤善倚聲,是一位詩壇捷才,他遂次其韻題詩相贈:“我亦附詩將款款,銀河一碧浪花微”。并祝她西渡海行免受眩暈之苦。
這闋詞呂碧城又寄前輩詩人樊增祥相別,樊亦《碧城以端午日石湖泛舟詞見寄賦答》,詞曰:
雙槳吳波,正老去、江郎惜別。金翡翠、南來傳語,自書花葉。滄海泣干鮫帕雨,碧湖喚起娥眉月。又山塘、七里試龍舟,天中節(jié)?! ∏嗳隔常枞B。紅鸞扇,詞一闋。算菱謳越女,萬金須值。雪藕絲牽長命縷,綠荷風(fēng)縐留仙褶。只天西,遙望美人云,長相憶。
樊增祥這闋詞的唱和,寫得風(fēng)行水奐,蕩氣回腸,堪稱大家手筆。他把“端午”、“惜別”訴諸到一個心靈的層面,寄托著一代文人的精神架構(gòu),自是一番韻味。
船行海上,呂碧城的心仿佛還沉浸在親朋故舊告別的回憶里。費樹蔚、呂惠如、樊增祥、李經(jīng)義等人的面孔,一幕幕從她的腦海里飄過;那祝福、那寄托、那唱和、那期盼,一聲聲又在她的耳畔回響。連日航行是寂寞的,水天連成一線,無際無涯。船在飄蕩,她的一顆心也在飄蕩,這種飄蕩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沒有依托、沒有聯(lián)想、沒有詩,只有日出日落、白天黑夜。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她便躺在客艙里翻著朋友寫給她的信,寫給她的詩。在那一疊疊詩詞信函中,費樹蔚那首《送碧城之美國》,寫得讓她最為動情,那詩不難讀出心情的跌宕,且移步換韻,大有李白之詩風(fēng):
吹云和笙董雙成耶?躡遠游履禇三清耶?
霓裳獨舞趙云容耶?玉鞭一往李騰空耶?
子今告我適異國,仙乎仙乎留不得。
此心久逐滄溟去,世人那得知其故。
鳳城歇浦感蒼涼,車鳴枕中夢不長。
戒壇昨夕微風(fēng)舉,大橫庚庚畫沙語。
是誰認得凌波痕,僉名鳳紙雙溫黁。
舊時仙侶若相憶,雪中小點驚鴻跡。
況我癡骨非仙人,惜子之去子莫嗔。
天涯處處花開落,去住飄然莫泥著。
送子為天河浣紗之行,贈子以陽關(guān)咽笛之聲。
鶴書早寄珍珠字,百年會有相逢地。
費樹蔚是她在總統(tǒng)府時期定文字交最早的朋友,他們雖是異性,但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袁世凱稱帝時,他們先后離京南下,碧城到了滬上,費樹蔚回故里吳中。后來他購得蘇州唐伯虎故居(今桃花塢大街一百七十六號),名曰“桃塢別院”,與章太炎、金松岑、張仲仁等詩文相質(zhì),又開辦了江豐銀行,還任吳江紅十字會會長。費樹蔚與袁世凱之子袁克定連襟,分別娶了晚清重臣吳大澄二女兒吳本靜和大女兒吳本嫻,后又成為兒女親家。費樹蔚的兒子費福熊(鞏)娶了袁克定之女袁家第(慧泉)為妻,在“桃塢別院”完婚,結(jié)成親上加親的姻緣。費樹蔚并沒有因這層關(guān)系,贊同袁世凱稱帝,他慨然上書勸阻而未納,遂拂袖而歸。費樹蔚深諳呂碧城的身世、性格和才華,常與之詩詞唱和。呂碧城也多次去蘇州與其相晤游覽,還與他的詩友金松岑唱和,并以文人士大夫情懷,與費樹蔚成為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