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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不明白,在我移民來溫哥華之后,為什么會突然對英語排斥起來?是什么導(dǎo)致了我對英語的排斥?在中國我是一個狂熱的英語學(xué)習(xí)者。我曾朝思暮想去個講英語的國家學(xué)學(xué)地道的英語。而現(xiàn)在我真到了一個英語國家,可我發(fā)現(xiàn)我無法開口說話。我發(fā)現(xiàn)這兒的英語都不對味兒,都有一種變了質(zhì)的味道。我熟悉的英文歌兒在這兒一個也聽不到,我找不到一點兒當(dāng)年頭戴耳機、騎著自行車飄過北京街頭的那種感覺。難道說我以前學(xué)過的不是英語?當(dāng)然我不能懷疑說人家這兒講的不是英語。
如果當(dāng)初我能夠想到我會對英語有那么強烈的抵觸甚至排斥,我是斷然不會移民來加拿大的。人家是一個講英語的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排斥英語你上人家那兒去干嗎?!
就像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你死乞白賴非要追人家,你哭著喊著費盡心思耗時耗財讓人家接納了你,你卻一下子害怕了。你不知所措,你逃避,你排斥,你早干嗎了你!
又像是另一種器官移植進你的體內(nèi),你本以為可以融合,你很自信。很多朋友都被你的自信所折服,他們都說你五十歲了還敢移民他們都為你擔(dān)心。他們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器官移植產(chǎn)生了強烈的排異反應(yīng)。這是最致命的。
我從沒想到講英語這件事竟然會對我產(chǎn)生壓力,我像是得了一種病,而且越來越重。我感到渾身哪兒都不舒服,我的頭被塞得滿滿的,我的胸口被壓得緊緊的。英語、英語、還是英語。憋死我了。但我沒有通道把這個倒霉的英語排泄出來。
第一次給汽車加油我碰見一個印度人。去加油站的路上我在腦子里把要說的話組織、練習(xí)了好幾遍。沒想到出來的是個印度人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伸出三個手指頭我說thirty(三十塊)。
他非說我說的是dirty(臟)。
我換了一只手再伸出三個指頭我說three(三)。
他非說我說的是tree(樹)。
不知我們兩個誰講的是英語而誰講的又不是?
也許是我的腦子或是嗓子出了什么毛?。肯胫鴗hirty,說的卻是dirty;以為要說three,出來的卻是tree。
以后我再也不去人工的加油站加油了,我寧愿多跑點兒路,去能夠自助刷卡加油的地方。我不愿意也用不著去和人打交道。我喜歡機器。好在這里是發(fā)達國家,自動化程度很高而人工又很貴,正好方便了我這樣的病人。我不愿跟人說話,我得的病是說話恐懼癥。我得的是跟墨索里尼相似的病。
墨索里尼患有社交恐懼癥。不過墨索里尼不懼怕說話,并且他喜歡說話,不是一般的說話,是演說。通過演說,他打通并建立了自己和古羅馬偉大帝國的通道,他下令拆掉了數(shù)百年來建造在羅馬市中心的文藝復(fù)興時期和中世紀(jì)的建筑,他說這些建筑擋住了他通往古羅馬的道路。最后,他葬送了他所代表的意大利。據(jù)說沒有人能與他對話,他的演說是講給一個人聽的。他是意大利人的代表、化身和靈魂,他只需要講給自己聽就好了。他是一個自己對自己說話的人。他沒有社交是因為沒有人與他對話。
我也沒有社交也是因為沒有人與我對話。
老外想跟我說話但聽不懂我說的話。
兒子能聽懂我的話但他不跟我說話。
這個世界只有兩種語言,你會說的別人不說,別人說的你又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