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世紀(jì)病人 作者:李曉樺


3

我也不確定我靠是不是準(zhǔn)確地知道我叫什么。我認(rèn)識我靠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有沒有說我的名字我也記不得了。也可能說了也可能沒有說。沒有說的可能性比較大。一般來說當(dāng)人們初次見面都會說我是誰誰誰,或者說我叫某某某。同時伸出右手。即便是左派也得伸出右手。因為對方通常伸出來的只會是右手。我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也會把右手伸向?qū)Ψ?,但我通常不會說我是誰誰誰或者說我叫某某某。因為我覺得我的名字和我的姓連在一起說出來挺別扭的。說快了就容易把中間的那個字吃掉了,變成姓的兒化音而成了另一個字。你可以試一下。Li和Xiao,連讀時吃掉X,就會讀成廖,所以在很多地方和很多時候,會被人叫作“廖華”。

曾經(jīng)鬧過笑話。當(dāng)新兵那會兒,我們班被派到大連市區(qū)里一所駐軍醫(yī)院臨時執(zhí)行任務(wù)。到達(dá)的當(dāng)天和醫(yī)院的男兵打了一場籃球。雖然我們輸了但我也瞧不起他們,他們是一群吊兒郎當(dāng)?shù)暮笄诒沂钦?guī)的步兵是真正的兵。我的球技一般可我發(fā)揮得不錯,因為觀眾里有很多女兵。

晚飯后我執(zhí)勤去了。有個女兵(也是北京的)大大咧咧來到我們的宿舍。我們班長問她找誰,她說她要找“廖華”。班長說我們這兒沒有姓廖的。她說那就奇怪了我今天還見過他打球呢。班長也說那就更奇怪了并且問她你認(rèn)識他嗎?她說我還不認(rèn)識他呢可我們是北京老鄉(xiāng)。班長就說我們班是有個新兵剛從北京來的但他不姓廖,他叫,李、曉、華。打球的時候,隊友口齒不清喊的這個名字,就讓人聽成了“廖華”。

我很苦惱。名字說快了就成了另外一個什么人了。如果說得慢,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讀出來,也是挺不好聽的。特別是把這名字還得放在一個大老爺們兒身上。

因此我特別不喜歡自己把名字從自己的嘴里說出來,尤其是和生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除非不得已,我很少說我是誰誰誰或者是我叫某某某。

所以,每次聽到對方自我介紹并且開始和我握手的時候我都會猶豫一下,然后說我姓 —— 李。

所以,我想我和我靠初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對他說我是誰誰誰或者我叫某某某。我最多告訴他我姓—— 李。

但我記住了他的名字。邁克,My Call,多好的名字呀,洋派,地道。我靠。太棒了。我無依無靠,我需要 —— 靠。

順便說一句,那天晚上我執(zhí)勤回到宿舍,沒見著那個女兵。她要找叫廖華的北京兵。我是北京兵但不叫廖華,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女兵漂亮不漂亮。班長說他沒看清她長什么樣子。其實他不是沒看清他是壓根兒沒敢看。我們是山溝里的兵。班長是第一次到城里執(zhí)行任務(wù)。班長的老家在更大更遠(yuǎn)的山里。是四川的大巴山。

4

我靠不是新移民,他是個溫哥華通,這兒的人和事兒他無所不知,像當(dāng)年上海灘的包打聽。

全溫哥華我認(rèn)識不超過十個人。我靠幫我打開窗口,使我能夠看到這座奇形怪狀的城市和生活在其中的奇形怪狀的人們。

跟我靠通電話是一種享受。

他是講故事的好手,時而滔滔不絕,時而抑揚頓挫,語速、語調(diào)都拿捏得很好。有時也會有長時間的停頓,大概是去上廁所,或者是去給茶杯加開水,不像在主席臺上做報告,會有人給你的杯子續(xù)水。

有時他像個做報告的官員;有時像個講課的大學(xué)老師;有時又像個賣雜貨的推銷員。好像一切能說會道的職業(yè)都是他的影子。

有時我覺得他是個小說家,而且是毛姆式的。有時我又覺得他是個說書人,不過不是田連元式的,因為他講的不是東北話,是一口標(biāo)普。說是標(biāo)普也不那么標(biāo)準(zhǔn),他口音里時而透點南腔,時而露些北調(diào),使我這個對中國各地口音頗有研究的人也不敢妄下結(jié)論。而且至今沒有結(jié)論。

我是在軍營里長大的,從小生長在南腔北調(diào)之間。尤其是自己當(dāng)兵以后,我必須熟悉各個地方的兵的語言,才能自如地生活和工作。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