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是辦法,他們不知道,你仍然愛他們?!?/p>
“現(xiàn)在孩子們也愛我,但是,他們還會讓我孤孤單單地生活,美國的愛,僅限于此。與其回去死在屋子里沒人知道,還不如死在這里,讓鷹鷲吃掉?!?/p>
對此傷心至極的話,我沒有隨著自己的性情共同沉淪。起身自個兒去倒酥油茶,發(fā)現(xiàn)瓶子里是空的,便又重回到座位上。
“可是如今你已受夠了西藏生活的艱辛,對佛法修行肯定也知道希望不大,你不必害怕改變初衷,現(xiàn)在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你再拖延下去。改變一下環(huán)境,說不定會有奇跡發(fā)生?!蔽依^續(xù)說。
“反正離死不遠啦,還有比這更接近天堂的地方嗎?”擦去淚水后,稍稍振作了些,“對啦,因為你,我現(xiàn)在對漢族人有很深的好感?!?/p>
“如果你死在西藏,有什么需要我為你做的嗎?比如說給你的孩子寫信?!蔽也黹_她的話題說道。
“不用啦,領事館會通知他們……且留待他們年老的時候來追憶我吧!我原以為自己會愛那個叫喜饒扎西的小伙子,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如花似夢般不可靠?!?/p>
如此辛酸的話,令人心頭一熱,聽她特意用英語說出的“如花似夢”,感覺很美,才明白眼前的人雖然年紀大了,可畢竟還是女人,而且經(jīng)過西藏大地的重新塑造,任何堅強獨立的人都會變得柔順美麗。
在另一個下午,艾麗絲太太,還是穿著米黃色的長裙。
實際情況也許不是穿的米黃色長裙,但為了在記憶中出現(xiàn)深刻細致的印象,她似乎總是穿著那條長裙。那條長裙幾乎成為了某種象征,大概出于對高原上生長的淡黃花的美好向往。
她攙扶著索朗喇嘛,緩緩地行走在扎嘎寺院的轉經(jīng)道上,銅片包裹的轉經(jīng)筒,在他們身體周圍閃耀著炫目的光芒。這一印象,給觀者以神圣的感受,令人驚訝!
我看在眼里,直至兩個身影在轉經(jīng)道拐角處消失,一直站在寺門外沒有進去,希望索朗喇嘛能徹底抹去艾麗絲太太心中的創(chuàng)傷。
后來索朗喇嘛將談話復述了一遍,是關于西藏著名女密宗大師瑪久拉珍的故事,提醒人們對待感情要采取超然的態(tài)度,特別是有關母親的立場——
瑪久拉珍是一個有著無邊智慧的姑娘,五歲時學習藏文,八歲時已能領悟《般若八千頌》的要義,十六歲時跟從一位喇嘛攻讀《慈氏五頌》與《大圓滿》等密宗經(jīng)典,二十三歲時卻又令人大惑不解地與印度高僧巴扎亞結為夫婦,并生育有二子一女。
三十歲時,瑪久拉珍舍離了家庭,重又投到智者丹巴桑吉的門下,完整了整個佛法的深刻見解,并選擇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實踐禪定。如是許多年以后,終獲證悟,開始了普度眾生的工作,作為一代女密宗大師,其得力助手與法統(tǒng)繼承人正是她的兒子。
面對著索朗喇嘛,我對他坦誠而言:“我為什么想要破壞喜饒扎西和艾麗絲太太的關系呢?我這樣做是出于嫉妒嗎?這想法真可怕,但在我這種人身上任何事都可能發(fā)生?!?/p>
索朗喇嘛開導我道:“可能是受浪漫幻想的影響,也可能是獨居生活不適應,只有生活孤獨才會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我放心了,還說:“我破壞他們的關系,是想要促進他們對自身生命的深思,還是想維護喜饒扎西的家庭?我這樣做的行為是出于慈悲還是歹毒呢?”
“但凡真正進入宗教的,都是一些很勇敢的人,你勇敢嗎?格拉,你還行嗎?”索朗喇嘛不失時機地反問道。
我以一個比喻巧妙地回答了他:“我曾經(jīng)一個背著旅行包走在曠野間,做夢都不曾想到西藏如此廣闊,我差不多有些絕望。而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我終于見到一輛吉普車駛過,而我還在考慮如果車上的人太多,我是否應該上車。如此看來,你認為我勇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