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賭氣去忙別的事。遲欽亭臉漲得通紅，發(fā)急說：“不干什么?！?/p>

“不干什么？”姐姐一排細(xì)牙緊咬住下嘴唇，審視了一會(huì)兒弟弟，十二分狡猾地說，“哼，你不說，我也知道?！?/p>

“你知道什么？”遲欽亭一陣心慌，剛白下來的臉?biāo)⒌赜旨t了。

“你臉別紅！”

“誰臉紅了？”

“你，就是你?！?/p>

遲欽亭胸口怦怦亂跳，仿佛有幾只肉乎乎的小白鼠在心臟上爬過來爬過去。他完全沒必要這么心慌。沒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干的還沒開始，別人沒辦法知道一個(gè)人腦子里正在想的事。他姐姐胸有成竹的樣子實(shí)在讓人擔(dān)心。整整一個(gè)晚上，他都在盤算自己有沒有露出馬腳，熬到上床睡覺，遲欽亭脫衣服在被窩里躺了一會(huì)兒，又跳下床，重新掛上毛線衣毛線褲。跑到姐姐和母親睡覺的房間，有一句無一句地說閑話。母親奇怪兒子遲遲不睡覺，兒子卻說第二天是廠休。話越扯越多，越亂，越不著邊際。做姐姐的像是在故意兜圈子。好不容易母親睡著，姐姐說：“你有話快說，要不睡覺去?！边t欽亭覺得很無聊，既憋氣，又怕顯出自己心虛，訕訕地又閑扯幾句，倉皇而去，回到床上，他開始后悔自己該說的該問的話一句也沒有扔出去。

第二天回想起來，遲欽亭的擔(dān)心毫無道理。做賊心虛的說法按說跟他根本沾不上。就算姐姐已經(jīng)知道，說穿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他知道自己將要做的事遲早會(huì)被姐姐知道。紙包不住火，男子漢敢作敢為，他似乎已體驗(yàn)到一種英勇獻(xiàn)身的崇高。

這一天陽光燦爛，吃了早飯，從刺眼的陽光下走過，到處一片輝煌。二胡正在家等他，遲欽亭敲門進(jìn)去，迎面碰上二胡奶奶。因?yàn)樽≡谝粋€(gè)大院，老奶奶免不了拖住他說幾句話。二胡不耐煩過來干涉，說人老了廢話啰唆，見著誰都沒完。老奶奶讓孫兒教訓(xùn)得有些難為情，不高興地嘀咕了一句，往廚房走去，遲欽亭望了一會(huì)兒老奶奶的背影，回過頭，有幾分興奮地對二胡說：“我錢帶來了！”

“什么，你真把錢帶來了？”二胡臉上做出些為難的樣子。

“不是說好了的嗎？”

“這——”

“怎么了？”遲欽亭的臉上飛過一片沮喪的陰云，“不是說好了的嗎，你不能說話不算話?！?/p>

“唉，我跟你說，這事有些難辦?！?/p>

“怎么難辦？”

二胡把遲欽亭帶到自己睡覺的地方，兩人并肩坐在床沿上，怔著不說話，遲欽亭急了，說：“怎么了，你說話呀？”二胡手指在下巴上揉著，摸出兩個(gè)硬幣，開始拔自己的胡子，越拔越認(rèn)真。遲欽亭眼睛有些發(fā)紅，氣鼓鼓說不出話。隔了一會(huì)兒，二胡嘆氣說:“我跟你說，這事有些難辦?！?/p>

“怎么難辦了？你得把話說清楚！”

“真的。”

“什么真的，到底怎么了，書沒了？”

“書倒是在。不過，不過你知道，我不管怎么說，比你大，到時(shí)候人家會(huì)說我賺你?！?/p>

“我心甘情愿，誰管得著?！?/p>

“人家可不會(huì)這么說?！?/p>

“錢是我自己的，是我的工資，沒人能管我?！?/p>

“你的工資，”二胡似乎有了些興趣，“你也拿工資了？”遲欽亭很自豪地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不由分說便往二胡手里塞：“喏，都在這兒，十四塊錢工資加兩塊錢車貼，全給你。”二胡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cái)?shù)了數(shù)錢，說:“要不是在鄉(xiāng)下抽煙抽得兇，不瞞你說，你錢再多一位，我也不會(huì)把它讓給你，你知道，這書反動(dòng)。”他打開抽屜，掏出一本舊報(bào)紙包的書，遞給遲欽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