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激動無處發(fā)泄,薛嵩就大吼起來了。而紅線正在竹樓前面劈柴,聽到后院里有薛嵩的吼聲,急忙丟下了柴火,手舞長刀趕來,嘴里也發(fā)出一陣吶喊來呼應薛嵩。這一對男女就在后園里連喊帶舞,很忙了一陣子。最后紅線問薛嵩:人呢?薛嵩才傻愣愣地說:什么人?紅線說:砍你那個人——你要砍的人。薛嵩說:跑了。紅線說:跑了還喊啥,快來包包傷口吧。于是薛嵩就和紅線回到竹樓里去,讓她包扎傷口;此時才發(fā)現(xiàn)左耳朵的很大一部分已經(jīng)不見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會很疼。但薛嵩首先感到的是震驚——不管怎么說,他總是朝廷任命的節(jié)度使,是此地的官老爺。連他都敢砍,這不是造反嗎?
紅線給薛嵩包扎傷口,發(fā)現(xiàn)耳朵殘缺不全,也很激動。這是因為薛嵩是她的男人,有人把該男人的一部分砍掉,此事當然不能善了。所以她不停地說:好啊,砍成這個樣子,太好了。這話乍聽起來不合邏輯,但你必須考慮到,紅線原是山上的一個野姑娘,她很喜歡打仗。既然薛嵩被砍成了這樣,就必須打仗,所以她連聲叫好,表示她不怕流血,也不怕戰(zhàn)爭。假如說,砍成這個樣子,太慘了,那就是害怕流血,害怕戰(zhàn)爭,這種話勇敢的人絕不會說。只可惜薛嵩不懂這些,他聽到紅線這樣叫好,覺得她狼心狗肺,心里很不高興。
3
薛嵩家的后園里有一個池塘,塘邊的泥岸上長滿了青苔。那一池水是綠油油的顏色,里面漂著攪碎了的水葫蘆,還有一個慘白的碎片,好像一個空蛋殼,仔細辨認后才發(fā)現(xiàn)它原是薛嵩的半個耳朵。薛嵩把它從水里撈了出來,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才相信自己身體的這一部分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古人曾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易放棄。所以薛嵩就該把這塊耳朵吃下去,但他覺得有點惡心,還覺得自己已經(jīng)淪落到了食人生番的地步——所以他又把耳朵吐了出來。后來他用鐵槍掘了一個坑,把耳朵葬了進去,還是覺得氣憤難平,就平端著長槍,像一頭河馬一樣吼叫著。假如此時紅線按照他要求的禮節(jié)說道:啟稟老爺,賊人去遠了,請保重貴體。那還好些。偏巧這個小蠻婆心情也很激動,滿腹全是戰(zhàn)斗的激情,就大咧咧地說:人家都跑沒影了,還瞎嚷嚷什么?還不想想怎么去捉他?這使薛嵩很是惱火,順口罵道:賤婢!全沒有個上下。沒準這賊和你是串通一氣的。紅線不懂得玩笑,把刀往地下一摔,說:混賬!怪到我身上來了!這就使薛嵩更加氣憤:有把老爺叫混賬的嗎?忽然他又想到影影綽綽看到那個刺客身上有文身,像個苗人的樣子,就脫口而出道:可不是!那個刺客正是個苗子!十之八九和你是一路。你要謀殺親夫!順便說一句,苗子是對苗人的蔑稱,平時薛嵩絕不會當著紅線這么說,這回順嘴帶出來了。更不幸的是它和前一句串在了一起,這使紅線更加氣憤,從地下揀起刀來,對準薛嵩劈面砍去道:好哇!要和我們開仗了!老娘就是要謀殺你這狗屁親夫!當然,這一刀瞄得不準,砍得也不快,留給薛嵩躲開的時間——紅線并不想當寡婦。但她的戰(zhàn)斗激情也需要發(fā)泄,所以就這么砍了。需要指出的是,紅線和薛嵩學了一些漢族禮節(jié),薛嵩也知道了一些紅線的脾氣。雙方互相有了了解,打起架來結果才會好。假如沒有這樣的前提,這一刀起碼會把他的另一只耳朵砍掉。這樣薛嵩就沒有耳朵了。
后來,薛嵩向后退去,一步步退出了院門,終于大吼一聲:小賤人!說是苗子砍我你不信,你就是個苗子,現(xiàn)在正在砍我!說著他就轉身跑掉了。假如不跑的話,紅線就會真的砍他的腦袋,而且她就會真的當寡婦了。對此必須補充說:薛嵩當時二十三歲,紅線只有十七歲。這兩個人合起來才四十歲,在一起生活,當然要吵吵鬧鬧,把一切搞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