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薛嵩終于回來了。但他人事不知，從甲縫里流著餿湯，像一只漏了的醋桶，直到卸去衣甲，身上被潑了好幾桶水，才醒過來。在醒來之前，薛嵩身上起了無數(shù)鮮紅色的小顆粒，是痱子。因?yàn)樗臉幼雍苁抢仟N，那些士兵幫了幾把手就都溜了，把他交給紅線去弄——主要是怕他醒來惱羞成怒，找他們的毛病。紅線把他弄醒以后，又用腌菜的酸水灌他，灌過以后，在屋里來回跑動，坐臥不安，終于引起了薛嵩的注意。他支起身子來說：你怎么了？幸災(zāi)樂禍嗎？紅線說：你這樣想也可以。就領(lǐng)他下樓去，請他看那個芭蕉葉遮著的人。雖然他腫得像一匹河馬，但薛嵩還能認(rèn)出就是早上那位刺客。這使薛嵩也很是興奮，這是因?yàn)樵趹?zhàn)場上俘獲了敵方將士，除了勸其投降，就只能砍頭示眾。出于對軍人這一職業(yè)的敬重，絕不能濫用刑法。但對于潛入己方營寨的奸細(xì)、刺客，就不受這種限制。所以這個人是個難得的機(jī)會，可以用酷刑來拷問。不管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營寨里，薛嵩都沒俘獲過敵人，這是第一回。說實(shí)在的，這個敵人也不是他俘獲的，但他把這件事忘了。薛嵩從芭蕉樹上扯下一片葉子，讓紅線以竹簽為筆，門授了一個清單，都是準(zhǔn)備對此奸細(xì)施用的刑罰：

一、用皮繩把他仔細(xì)地反綁起來，同時(shí)鞭打起碼一百下；

二、用竹簽刺他的手心和足心、肘關(guān)節(jié)和膝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各扎一百下，每一下都以見血為度；然后敷上辣椒和鹽的混合物；

三、用打結(jié)的線把他的整個屁股和嘴巴都縫起來，并把他的包皮牢牢地縫在龜頭上……

那個刺客聽著聽著，猛地翻了一個身，說道：不要折磨爺爺！我招供了。紅線聽了，覺得不過癮，就勸他道：大叔，你這樣很沒有意思。別招供嘛。但他不肯聽，執(zhí)意要招供。紅線對此很不滿，后來她和那位小妓女聊天時(shí)說：你們漢族人真沒勁。在殺掉那個刺客時(shí)，她和這位小妓女都在圈看著。人是她逮來的，殺人時(shí)卻不讓她插手，這讓她很不滿意。

她還說，在苗族人那里，假如有人去刺殺首領(lǐng)，失手被擒，為了表示對勇士的敬意，就要給他安排一場虐殺。所有的刺客被擒后， 最關(guān)心的就是這個。倘若得到一種萬刃穿身的死法，就會感到很幸福，要是一刀殺掉，死都沒意思。照她看來，薛嵩所列的單子，不過是剛剛開始有點(diǎn)意思，那刺客就支持不住了。她這樣地攻擊漢族人，那個小妓女還是無動于衷，仿佛她不是漢族人。紅線說起這件事，兩眼瞪得圓滾滾，看上去虎頭虎腦，這女孩覺得她很有趣，就伸手去摟她——妓女都有點(diǎn)同性戀傾向。出于禮貌，紅線讓她抱了一會兒，然后從她腋下掙脫了——寫來寫去，寫出了女同性戀，我還不知道自己是這么愛趕時(shí)髦。

4

如前所述，這個刺客還有可能是個亮麗的女人。在薛嵩去征討苗寨時(shí)，她又潛入薛嵩的竹樓，被紅線逮住了。因此而發(fā)生的一切就很不同。等到薛嵩醒來之后，紅線請他下樓去，就看到這名女刺客站在院子里，面朝著樹籬，背朝著薛嵩，渾身上下毫發(fā)未損，只是雙手被一根竹篾條拴住了。這回是紅線向薛嵩建議用酷刑逼供，但他只顧杲杲地看著這個女人的背影。紅線見他心不在焉，就用指甲去抓他，在他背后抓出了很多血道子。等到紅線抓累了，停下手來時(shí)，他卻轉(zhuǎn)過身來說：你抓我干嗎？

后來，那個女刺客側(cè)過頭來說：還是把我殺掉吧——聲音異常柔和渾厚。薛嵩愣了一下，然后說：好吧，請跟我來。他轉(zhuǎn)身朝外走去，那個女刺客跟在后面，頭發(fā)垂在肩膀的一側(cè)。她比紅線要高，也要豐滿一些，而且像雪一樣白，因此是個女人，而不是女孩。在這個行列的最后走著紅線，手里拿了一把無鞘的長刀，追趕著那女人的腳步，告訴她說：行刺失手者死，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而那個女人輕聲答道：我知道。她的態(tài)度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