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區(qū)在商店街的背后。陌生的,卻又似乎在哪里都看到過的拉面店、便利店、書店、契茶店。
行人的目光和店員的吆喝摩擦著他的耳朵,他忍不住伸手牽起了她的手。
瞳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他像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戰(zhàn)士。
“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彼f。
“你說什么?”瞳問。
“看到了嗎?透明的戰(zhàn)爭?!彼匀恢币曋胺?。
“透明的戰(zhàn)爭?”
這樣的感覺太熟悉了。舜想。
十五歲那年,剛搬來這座城市的那個冬天,他也是這樣,心懷緊張和期許跳上了電車。
目的地是母親的新地址。他從母親寄來的信紙上,一筆一劃地將它們謄下來,趴在地圖上將目的地畫上紅圈。
扯住書包一角,將書本和文具嘩啦一聲倒出來,慌慌張張地塞進桌上的存錢罐,以及為母親做的禮物。那是他在勞動課上做的泥雕。母親的樣子。
他得趕在父親回家前出門,否則計劃又會落空。
因為太匆忙,出門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沒有穿襪子。深秋的城市空氣已經冰涼刺骨,舜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戰(zhàn)。
買完車票后上車,找不到座位,趕著回家的上班族霸占了所有能夠站立的空間,好在舜的個子小,于是蹲在車廂內的一角,仔細觀察著眼前的世界。
十五歲,也算是半個少年。然而獨自出遠門是第一回,在認識晝之前。
他幾乎很少外出。除了學校和家里兩點一線的生活,余裕的時間都用來看書或者玩游戲。
或許是膽小吧。
大人的世界總是讓人覺得不安全。
車門打開又閉合,形形色色的人出現(xiàn)又離開,像生命中一個個短暫的回合。
下車后,沿著一條石徑小路走一陣,舜掏出地圖,挨家挨戶搜尋抄在紙上的門牌號。
找到目的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透了。
眼前矗立著一棟灰白色的低層公寓,再次對照了一下紙上的地址,應該沒錯。
母親住在這里的309號房,他伸出手去數(shù)窗戶,盤算出309所在的位置,然后一動不動地留意著那扇窗戶亮起來,又暗下去。
看得出了神,才注意到腳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
他搓了搓手,開始期待窗戶會忽然打開。
期待母親從那里探出頭,對他說外面太冷,叫他進屋去。
也不記得過了多少個鐘頭,又累又餓。舜再也站不住了,索性抱腿坐在了地上。
一動不動的姿勢像極了仰望太陽的向日葵。
然而阿波羅卻沒有成全他,在冰涼的冬夜,頭上只有凄清又美麗的月亮。
窗戶沒有推開過,母親也沒有出現(xiàn)。
只有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經過他,好奇地看了一陣,又埋頭鉆進公寓。
不久之后,房間的燈又再次亮起來,窗沿上便出現(xiàn)了女人和男人擁在一起的身影。
像是花火落進眼睛,手指不知不覺之間深深插進了泥土里。
無事可做,只能對痛苦閉上眼睛。
后來的記憶蒼白。唯一清楚記得的,是一個漫長的夢,在夢里,舜又回到了嬰兒的樣子,母親充滿愛憐地將他抱在懷里,他們還住在那個有個院子的木屋里,院子里的向日葵隨著夏天的風搖頭晃腦。母親的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潮濕的空氣里,傳來爐子上牛奶甘甜的香氣。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家里的沙發(fā)上。
父親坐在身旁,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 。
“去找你媽了?”他以為父親會這樣開口問。
然而父親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沒有談及半句關于他是如何回家,為何會睡在這里。
“醒了???”父親問,“餓了吧,我去煮面條?!?/p>
舜睜開眼,無法推測幾分鐘甚至幾小時前的事情的經過、發(fā)展與結果。
視野之內,只有茶幾上塞滿煙頭的煙灰缸。煙霧繚繞,像狼狽的火災現(xiàn)場。
身旁的瞳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在想什么呢?”
舜這才回過神來。
“到了。”
隨著瞳的聲音,眼前出現(xiàn)了一棟獨院的小洋房。
門口掛著姓氏的木牌上刻著“夏泉”二字。
“霧就住在這里?!蓖噶酥秆矍暗慕ㄖ?。
舜點點頭。
“要敲門嗎?”瞳問。
“讓我想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