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欠我們一本“理想”的文學史
錢穆學問淹博,是近代以來少有的。先生為人質(zhì)樸清晰,做學問簡單直截抓要害,他當時對學生的忠告,現(xiàn)在想來也大有裨益:學術應該講知識而不能用意見;意見可以問人,但思想不要問人;只講意見不講知識是錯誤的;一個人的本領與長處要自己去發(fā)現(xiàn),但不要表現(xiàn)。
讀文學史,先要通文學才好。
文學史這一門課在西方亦是近代才產(chǎn)生,較中國早些,但仍是一門后起學問。中國至今尚無一本好的文學史。中國有別的史,有通史、文化史、經(jīng)濟史及社會史等,可以說,都尚未有好的教本。如今有的只是參考材料而已。
史是應該有生命的,如講文學史,必須從其內(nèi)部找出很多問題?,F(xiàn)在連通史的普遍性問題亦不普遍存在,今日只有共同的意見,而無共同的問題。我在一年來是提出了一些共同的問題,至少可作為將來研究問題中心的研究之用,答案固屬私人,但此類問題應承認其有。
當復習時,我們不必注意材料,而應注重答案與問題以及講的重心。因材料在各處都可找到。講到人文科學,可說中國的材料最為完備?!爸袊膶W史”是中國人比日本人還寫得遲,至于社會史、經(jīng)濟史亦然。因日本人同時讀中國與西洋的,而中國人卻只讀西洋的,而忽略了自身的。但日本對其本國卻無可研究,所以研究中國的。
中國人如果將來要在學術上有地位,必須要懂得三方面,便是中文的、西洋英文的以及參考日文。
今日代表漢學的反而是日本了,因為西方人只知道日本重視漢學。事實上,日本確實是重視研究漢學。
王國維撰寫的《宋元戲曲考》,只寫到元代,元以下則未有。故日本續(xù)下去講元代以后的。
魯迅曾在北京大學開講“中國小說史”,顧頡剛說,魯迅講的材料是參考日本的。后來顧頡剛為魯迅所痛恨,即此一點,我們在中國人文科學方面也有不如日本的。這實在令人感到慚愧。不過,關于中國的詩、賦與散文,卻是日本人所不敢講的。
講中國文學史,論到文集之完備,自《詩經(jīng)》起,歷三千年,自《楚辭》起,歷兩千三百年左右,材料充足,且每一部集的注釋有多至一二百種的,又有批評,如詩話、詞話、曲話等極多,即文學批評的書亦很多,又對作者及作品的考訂極詳細??梢哉f,古人為我們做的工作極多,材料均預備好了。
現(xiàn)在我們不去整理古人給我們準備好的材料,日本人實在勤奮,他們在努力整理。
今日日本人的商業(yè)道德亦很好,這是民族的美德,因此會富強。
又如,住在日本皇宮的皇族人士亦想學中國的園林藝術,由京都大學的教授們陪同去玩去看,但原來教授們此前并沒有去玩過,可見有書呆子的精神,連附近都沒有去玩過,這使我們感到慚愧。
我們研究中國文學史的材料極多,主要的是看法與觀點如何。日本人的缺點是他們還沒有獨立的精神,只是跟著別人的意見走。
日本對西方文化的重視,是英文不重講而重看,重閱讀研究。
大學教授代表學術地位,外交官代表國家。故對外國文并不需要講得好。日本人研究中國文化亦只是跟著走,并不具備獨立精神,如中國五四運動時的疑古,又如講“左”傾的馬克思哲學,都是跟著我們中國走,且很少超過我們,日本沒有靈魂,并不起帶頭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