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試圖回答這些問題,并希望成為《被禁錮的心靈》可能的姊妹篇。本書并不是一種系統(tǒng)的論說,因為書中所探討的內(nèi)容只有通過研習具體歷史情境中的知識生活和政治生活,才能被最好地領(lǐng)悟。20世紀有過大量的文字,探究“知識分子的責任”這個無意義的語詞,探究一個學者的思想是否可以與其思想的政治用意割裂開來的問題。對我來說,這似乎一直是一個被誤問的問題(une question mal posée)。在一定程度上,回答肯定為“是”,歐幾里得定理的正確與否與他怎么對待仆人無關(guān)。但是,成年人都明白,嚴肅的思想者就嚴肅論題從事的寫作并不是在做幾何學的室內(nèi)游戲,他們的寫作是源于自身經(jīng)驗這眼最深邃的井,因為他們意欲在世界中找到自己的方位。他們的作品與他們的行為,包括政治行為,是這一探求所留下的蹤跡。如果我們也處在與他們一樣的思想之旅中,我們就會認為有必要對他們的言行以及為何如此言行進行反思。
諸多20世紀的歐洲思想家可以作為哲學—政治考察的課題。我的選擇聚焦于這樣一類哲學家:他們的思想至今仍然頗具影響力,希望讀者在掩卷之時能夠確信本書所涉及的問題并未隨著1989年的到來而煙消云散。另一個動因在于,這些哲人的眾多崇拜者仍舊對他們在政治上的不計后果視而不見,或者繼續(xù)為之辯護。我所選擇的思想家們來自萊茵河兩岸,亦來自意識形態(tài)的左右翼,我想以此說明他們所代表的現(xiàn)象并不僅限于某個國家或者某一種政治傾向。為從這些肖像中獲取教訓,我們將在結(jié)語中予以分析,希望讀者在瀏覽這個畫廊之后能夠斟酌、思量。
在此,我再就書中涉及的這些思想家說最后一段話。在本書中,我無意為讀者提供借口,以有失體統(tǒng)為理由摒棄這些思想家。恰恰相反,筆者本人也一直被他們吸引,而且多年來從他們的作品中受益良多。然而,愈是沉浸其中,我的失望感就愈是強烈。我發(fā)覺這種失望可以透過卡爾·雅斯貝爾斯寫的簡短札記——談的是馬丁·海德格爾,以及其他幾位在1933年暴政來臨之際歡欣鼓舞的德國思想家——獲得最妥帖的表達。他的感悟即我的心聲:無論我距離他們有多么遙遠,我仍能感到自己對這些人的傾慕——各式各樣的傾慕之情,因為他們本身是如此豐富多彩。但這種傾慕永遠也不可能發(fā)展為愛。我多么想懇求他們將其高深的思想奉獻給更為善好的權(quán)力。唯有當精神中的主宰力量本身具有尊貴的氣質(zhì)時,精神的偉大方能成為愛的對象。
馬克·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