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打算走出這一步,去做一個借助隱秘的淵源揭示超自然的先知,去做一個受了誘惑、脫離現(xiàn)實的哲學家嗎?海德格爾沒有回答上述任何問題。
隨后的十年里,他們偶爾在生日的時候互致問候,但友誼結(jié)束了。
令雅斯貝爾斯極為驚訝的是,海德格爾在與自己的友誼消解的時候,他卻與漢娜·阿倫特締結(jié)了新的友誼。1946年,阿倫特在《黨派評論》(Partisan Review)上發(fā)表了題為“何謂存在哲學?”的文章,她在文章中稱海德格爾的哲學是一種難以理解的“偶像崇拜”。至于他對納粹主義的信仰,她認為,與其僅僅歸因于人格缺陷,不如說是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使然,“一個精神層面的游戲,部分是出于對偉大的幻想,部分是出于絕望”。阿倫特說,她從雅斯貝爾斯那里得知海德格爾并沒有如她先前所說的那樣,禁止其老師胡塞爾教學,但她仍相信海德格爾簽署了具有同樣效果的官方信函(這是不實的)。因為“這個簽名幾乎要了(胡塞爾的)命,我只能認為海德格爾是個潛在的謀殺者”。事有湊巧,是海德格爾的前任簽署了該命令,而政府隨后在海德格爾的任期內(nèi)撤銷了它。見Ott,Martin Heidegger:A Political Life,pp.176-177。在她看來,海德格爾仿佛是深不可測的。
阿倫特在1951年發(fā)表不朽的著作《極權主義的起源》前夕,接受猶太文化重建機構的委派,前往歐洲(包括德國在內(nèi))做了一次長時間的旅行。在那段日子里,她到巴塞爾拜訪了睽違十七年之久的、自己崇敬的老師雅斯貝爾斯。雅斯貝爾斯給她看了他與海德格爾之間的通信,而她也終于承認了自己年輕時與海德格爾的戀情。雅斯貝爾斯對此的反應很幽默,“啊,太有意思了”。這讓阿倫特大為放松。于是,兩個人得以用各自的方式討論他們一度愛過的那個人。
事有湊巧,阿倫特有機會在1950年2月前往弗萊堡。她抵達旅館,放下行李之后,立刻給海德格爾家寫了張便條,說自己到了。海德格爾百感交集,馬上回信邀請她來訪,并親自去送這封信。到了旅館,他得知阿倫特就在房間中,便請侍者予以通報。她在兩天后寫給他的信中表達了自己的感受:那個晚上與前日清晨,是對整個生命的確認……當侍者說出你的名字……時間似乎突然靜止不動了……在弗雷德里希給我你的地址后,我的本能的力量仁慈地拯救了我,使我沒有犯下唯一真正不可原諒的不忠誠行為,使我沒有錯誤地對待自己的生活……如果我這樣做了,那也只可能是出于驕傲,亦即出于純粹、明確、瘋狂的愚蠢,而不是任何別的原因。他們之間跨越十七年后的第一次相逢何以是對生命的確認?那是什么樣的生命?埃廷格要我們相信,阿倫特是被這個曾褻瀆過她的男人誘惑了,她所確認的僅僅是年輕時的浪漫情愫。而阿倫特在寫給自己第二任丈夫海因里?!げ急R徹的信中說:“我們是在真正地談話,在我看來,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的第一回?!薄@驗證了她與海德格爾之間在思想和對話中存在著更深刻的聯(lián)系。
最初的會面絕不會是輕松的,這是因為海德格爾的妻子埃爾弗麗德(Elfride)那時已知曉他們的往事,顯而易見對阿倫特懷有強烈的妒忌之情。但就在不久后,在海德格爾夫人這位憤憤不平的、滿心疑慮的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相隔著大西洋的海德格爾和阿倫特開始交換信件、禮物、詩歌,他們試圖在新的基礎上建立友誼。第二年,海德格爾異乎尋常地表現(xiàn)出啰嗦的樣子,他給阿倫特寫了十七封信、三十二首詩,詩歌的名字如“你”、“遠方的女子”、“死亡”、“1924年11月”(他們初次相見的日子)、“二十五年”(從相見到現(xiàn)在的時間),等等。他還直截了當?shù)乇磉_了對戰(zhàn)后世界的預言,正是這些觀點導致了他與雅斯貝爾斯的決裂。他宣稱自己發(fā)現(xiàn)了德國20世紀20年代中期災難的淵藪所在,并已把這些發(fā)現(xiàn)寫進了著作《赫拉克利特》?,F(xiàn)在他期待一場終結(jié)德國和歐洲的內(nèi)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