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奧尼素依然毫不節(jié)制、狼吞虎咽地汲取二手乃至三手的思想,并在著書立說中予以反芻,端出的是柏拉圖思想的大雜燴。但是,即便柏拉圖和迪恩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他們對牽引某些人走向暴政的心理力量所做的假設(shè)也不必然是錯的。柏拉圖相信,同樣的力量可以讓其他人依歸哲學(xué)。
那種力量就是愛,愛欲。在柏拉圖看來,身為人這種造物就意味著要終其一生苦苦搏斗,人不能僅僅為了滿足最基本的需要而活著,而要在某種力量的驅(qū)策下擴(kuò)展并時而提升這些需要,進(jìn)而將其轉(zhuǎn)化為新的奮斗目標(biāo)。人為什么要以這樣的方式“伸展”他自己?柏拉圖認(rèn)為這是一個深刻的心理問題,他的對話錄中現(xiàn)身的人物對此給出了形形色色的答案。也許,最可愛的答案莫過于《會飲篇》中由蘇格拉底轉(zhuǎn)述的狄歐蒂瑪?shù)恼f法,亦即“在身體和靈魂的層面,人皆有孕在身。”我們是——或至少覺得自己是——不完美的造物,我們不能求得安寧,除非我們內(nèi)在感受到的潛能得以實現(xiàn),除非我們能如她所說:“在美中誕育”。這一渴望,這一愛欲,彌漫在一切善好和健康的靈與肉的欲望中;有些人體驗到的主要是肉體的欲望,并用身體得以滿足,而那些追求靈魂層面欲望的人們則成為了哲學(xué)家、詩人,抑或致力于“城邦與家庭的健全治理”(即最高意義上的政治)。狄歐蒂瑪對蘇格拉底說,人類的善好行為所及之處,皆可看到愛欲的蹤跡。 參見柏拉圖《會飲篇》,206B—209D?!g者注
但是,那些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比如酗酒、殘暴,又源自何處呢?這些行為也是愛欲所驅(qū)動的嗎?在《斐多篇》中,柏拉圖告訴我們,情況就是如此;他借蘇格拉底之口,描繪了一幅著名的靈魂肖像:靈魂是由一個車夫駕馭兩匹飛馬拉動的一駕馬車。其中一匹馬生性高貴,向著永恒和真的方向奔馳,而另一匹則不脫畜生習(xí)性,缺乏控制、無法分辨崇高與低下而照單全收。蘇格拉底指出,如果低劣的馬強(qiáng)過高貴的馬,那么靈魂將貼近塵世;如果高貴的馬更為剽悍,或車夫能助它一臂之力,那么靈魂將上升到離永恒的真理更近的地方。所有的靈魂——所有類型的人——都排列在通天的路徑上,有的貼近地面,有的靠近蒼穹,端視愛欲之馬的行跡而定。蘇格拉底描述了靈魂的九種類型,最高的屬于哲學(xué)家和詩人,最低的屬于僭主。
隨著《理想國》對話的展開,我們認(rèn)識到,在思想的暴政與政治生活的暴政之間存在關(guān)聯(lián)。某些暴虐的靈魂會成為城邦和國家的統(tǒng)治者,一旦如此,所有的臣民都要屈服于統(tǒng)治者的愛欲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