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學生運動無疑地起了有力的分化作用。例如一九二一年初,清華學生為了響應城內各大學的某一次運動,曾決定不出場應學期考試,稱為“同情罷考”。為此,一九二一與一九二二兩級學生都受到了緩一年出國的懲罰,即前者展緩到一九二二年秋,而后者到一九二三年秋,才許放洋。但實際上,一九二一級的約三分之二的同學到一九二二年春就出國了,原因是這一部分學生原是準備參加期考的,事實上也進了考場,因為迫于形勢,受到糾察隊的攔阻,才沒有考成,因此,學校對他們把原定的處分折減了一半;其余的約三分之一,二十六人,按照原處分辦事,到同年八月才出去。在這種形勢之下,也當然出現過兩面派的學生。一九二二級,就是我所屬的一級,則根本沒有履行緩期出洋的處分,原來一到當年春天,出洋期近,全級六十多人,除了八個人以外,集體簽具了“悔過書”,不肯“悔過”的八個人,包括我在內,被革除了“級籍”,但這八個人事實上也沒有履行處分,學校為了避免為他們尋找工作或留校進修的麻煩,也就把他們一起送走了事,他們也沒有堅持非履行處分不可,乖乖地跟著上船了。這也進一步地說明出洋是多么一件登龍門、抬聲價的大事。清華學生愛國運動的所以先天不足,根源也就在這里了。
關于出洋這件事的引人入勝、寢饋難忘,再用我個人為例,補充幾句。家庭要我考清華,本指望著我出洋,在科舉廢除之后,這無疑地是一般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父兄對子弟唯一最高的期望,在“有志氣”“圖上進”的子弟也必然以此自期。記得二十年前,我問我的五歲的小女孩長大起來干甚么,她信口的說出:小學畢業(yè)、中學畢業(yè)、大學畢業(yè)、出洋、結婚!除了我自己在家庭中的影響而外,這孩子也真實地反映了當時三、四十年間我所屬的階級階層在這方面的一般“理想”。一九一六年初,我割掉了一條腿,照說應該知難而退,把這樣一個“遠大”的目標收起來,或至少收得近些罷。不錯,在病后回家休養(yǎng)期間,我也曾一度動搖過,但轉念一想,一條腿上學、畢業(yè)、出洋,不更是希罕么?物以希為貴,不更足以自豪么?這才復了學,從此,對出洋的熱中,當然不是減輕了,而是逐年加重。記得將屆放洋前一年多,在因參加同情罷考而接受懲處以前,我特地找過當時的代理校長嚴鶴齡,問他象我這樣的人能不能出洋。他答復得很有趣:“不太好罷,美國人會想到我們中國兩條腿的人不夠多,把一條腿的都送出來了!”但不久,校長換了個曹云祥,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而我的成績又不壞,終于出成了。試想,一條腿的人對出洋猶且如此其不肯放松,其它長得更健全完整的人豈不是更屬分有應得,不甘交臂失之。而學校所借以挾持的恰好就是那么一點。
最后,根本上面的鋪敘,再總說一下早期清華教育對學生的影響,以及通過他們,在中國社會生活中、乃至在國際政治影響上,所釀成的一些后果。簡單說四點罷。
第一、早年的清華學生原是從統治階級的不同階層中選拔出來的,通過這番選拔,尤其重要的是通過少則兩三年,多則八九年的共同生活與共同教育,憧憬著一個同樣的飛黃騰達的目標與前程——游學美國,更形成了一批特殊的人。后來通過五年上下的留美教育與生活,這種特殊的色彩更無疑地加深了,但主要的根基總是在留在清華的若干年月里打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