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北大的故事 (2)

民國大學 作者:陳平原 謝泳


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功績得到普遍承認,蔡元培長校以前的北大歷史,便逐漸被世人所遺忘。選擇若干關于京師大學堂的回憶,有助于了解大學草創(chuàng)期的艱難與曲折,比如孫家鼐的規(guī)劃、許景澄的殉難、張百熙的實干、嚴復的苦撐等等。至于進入新式學堂后,學生如何習得“文明生活”,也是我所深感興趣的。光緒二十五年頒布的《京師大學堂禁約》,有些條款現在看來“純屬多余”。比如用相當長的篇幅強調課堂上必須依次問答、不可搶前亂說、聲音高下須有節(jié)制等。最有趣的,還是以下這條禁令:

戒咳唾便溺不擇地而施。屋宇地面皆宜潔凈,痰唾任意,最足生厭。廳堂齋舍多備痰盂。便溺污穢,尤非所宜。是宜切記,違者記過。

想象當年的大少爺們,如何“忍氣吞聲”,逐漸改變舊的生活習慣,實在是很好玩的事情。今日中國任何一所大學,都不會將此等瑣事寫進規(guī)章??稍凇拔鲗W東漸”史上,“不隨地吐痰”,也算是頗有光彩的一頁。

戊戌年的京師大學堂沒有畢業(yè)生,學校因戰(zhàn)亂停辦兩年。壬寅(一九○二)入學的,方是第一批得到“舉人學位”的大學生(時在一九○七年)。鄒樹文《北京大學最早期的回憶》中,述及管學大臣張百熙之禮賢下士,為學校網羅人才,在遭時忌、多掣肘的環(huán)境下恢復京師大學堂,功不可沒:“我們現在人知道蔡孑民先生,而忘記了張冶秋先生任管學大臣時代創(chuàng)辦之艱苦,實在比蔡先生的處境難得許多呢!”此說不無道理。一九○五年,大學堂的管理人由“管學大臣”降為“監(jiān)督”。出任第一任監(jiān)督的張亨嘉,以其精彩的就職演說,被學生不斷追憶。這里選擇鄒樹文頗為戲劇化的描述:

監(jiān)督與學生均朝衣朝冠,先向至圣先師孔子的神位三跪九叩首禮,然后學生向監(jiān)督三個大揖,行謁見禮。禮畢,張監(jiān)督說:“諸生聽訓:諸生為國求學,努力自愛?!庇谑呛跞績x式完了。這總共十四個字,可說是一篇最短的演說。讀者諸君,還聽見過再短于他的校長演說沒有?

此種軼聞,很合北大人的口味,因而誰都樂于傳誦。至于當初張監(jiān)督為何如此“言簡意賅”,是否別有苦衷,也就無暇計較了。

大學初創(chuàng)階段,弊病甚多,此在意料之中。大部分學生承襲科舉陋習,以讀書為作官的階梯,仕學館錄取的又是在京官吏,大學于是乎與官場沒有多大差別。學生可能地位顯赫,因迎鑾接駕而掛牌請假;運動場上教官小心翼翼地喊口令:“大人向左轉!”“老爺開步走!”這些軼聞,全都查有實據??尚φ劷K歸是笑談,實際上,大部分畢業(yè)生并沒得到朝廷的恩惠,所謂“獎勵舉人”,與“升官發(fā)財”根本不是一回事 。

另一個更加嚴重的指責,便是學生無心向學,沉湎于花街柳巷。陶希圣撰《蔡先生任北大校長對近代中國發(fā)生的巨大影響》,其中有一節(jié)題為“二院一堂是八大胡同重要的顧客”,寫盡民初國會參眾兩院及京師大學堂的丑態(tài)??蓳Ъ荫x回憶,三十年代的北大學生,也頗有經常逛窯子的 。學風之好壞,只能相對而言。想象蔡元培長校以前的北大師生,都是“官迷心竅”,或者整天在八大胡同冶游,起碼不太符合實際。

不說京師大學堂的教員,以及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頗多正人君子;就說新文化的輸入與大學的改革,也并非始于一九一七年蔡氏之蒞校。不妨先讀讀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經驗》,其中述及北大的整頓與革新:

舊教員中如沈尹默、沈兼士、錢玄同諸君,本已啟革新的端緒;自陳獨秀君來任學長,胡適之、劉半農、周豫才、周啟明諸君來任教員,而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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