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北大“啟革新的端緒”者,多為章門弟子。從學術(shù)思想到具體人事,太炎先生都與五四新文化運動有密切的關(guān)系。除上述沈兼士、錢玄同、周氏兄弟外,進入北大的章門弟子還有朱希祖、馬裕藻、黃侃等。據(jù)誤被作為太炎門徒引進的沈尹默稱,章門弟子雖分三派,“大批涌進北大以后,對嚴復手下的舊人則采取一致立場,認為那些老朽應當讓位,大學堂的陣地應當由我們來占領”。 這種糾合著人事與思想的新舊之爭,在蔡氏長校以前便已展開,只不過不像以后那樣旗幟鮮明目標明確而已。讀讀林紓、陳衍、馬其昶、姚永樸等人有關(guān)文章,可以明白北大校園里的改朝換代,如何牽涉政治潮流、學術(shù)思想、教育體制,以及同門同鄉(xiāng)等具體的人事關(guān)系,遠非“新舊”二字所能涵蓋。
京師大學堂尚有獨立的面貌,蔡元培長校以前的北大(一九一二——一九一六),則基本上隱入歷史深處。除了以上所說的“革新的端緒”外,還有幾件小事不能不提。一是民國初建,教育部以經(jīng)費短缺管理不善為由,準備停辦北大,校長嚴復上《論北京大學不可停辦說帖》;一是袁世凱稱帝,北大教授馬敘倫掛冠而去,學界傳為美談;再就是一九一六年九月,校方向比利時儀品公司貸款二十萬,籌建后來成為北大象征的“紅樓”。
緊挨著皇宮的大學
北大之所以名揚四海,很大程度得益于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西學的引進與新文化的產(chǎn)生,既有密切的聯(lián)系,也有不小的區(qū)別。談“西學東漸”,上海更適合于作為題目;至于“新文化運動”,則是發(fā)生在古都北京,而且由當年的最高學府北京大學挑頭。就因為,后者包含著關(guān)于民族國家的想象,涉及士大夫政治的轉(zhuǎn)型,以及知識分子的獨立與自尊。不滿足于尋求新知,更愿意關(guān)心天下興亡,這一自我定位,使得“鬧學潮”成為北大的一大景觀。很難想象,沒有學潮的北大,能否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占據(jù)如此重要的位置。作為一所大學,北大固然以培養(yǎng)了大批成就卓著的專家學者而驕傲,可北大影響之所以超越教育界,則在于其高舉“民主”與“科學”的大旗。而在某個特定時期,“鬧學潮”幾乎成為“爭民主”的同義詞。
北大之鬧學潮,可謂淵源有自。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剛剛結(jié)束一二?九運動的北大學生,出版了《北大周刊》第一期(一二?一六示威特刊)。其中有趙九成所撰題為《我國歷史上的學生運動》的文章,意在正本清源:
我們的學生運動,不是從現(xiàn)在起的,也不是從五四時代起的,推溯其源,當導源于東漢?!谥袊?,最先發(fā)生的便是東漢末年的黨錮之禍。
三萬太學生譏議時政,裁量公卿,成為強大的輿論力量,制約著朝廷的決策。于是,天子震怒,大捕黨人,死徙廢禁者六七百人。對于“黨錮之禍”,史家評價不一,但將其作為統(tǒng)治者鎮(zhèn)壓學生運動的開端,則不會有異議。此等“清議”之風,為自視甚高的太學、國子學、國子監(jiān)生徒所繼承,因而成為皇上的心腹之患。不過,歷代雖有嚴禁學生干政的禁令,太學生的政治激情卻從來沒有熄滅,這與其一身系天下興亡的自我定位有關(guān)。京師大學堂創(chuàng)建之初,取代國子監(jiān)而成為全國最高學府和教育行政機關(guān);即便改為“國立大學”,學生們?nèi)宰哉J作歷代太學的正宗傳人。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反差:校方溯源時,不愿從東漢太學講起;學生鬧學潮,反而攀上了“黨錮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