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記得2010年,爸爸第二次復(fù)發(fā)住院時候,跟我說,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我不能哭,因為到時候媽媽、奶奶都在哭,我要照顧她們。以后,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漢,頂梁柱,我要當(dāng)家做主。
當(dāng)時我哭哭啼啼,覺得我做不到,現(xiàn)在,我沒叫他失望。
在我二十五歲的年紀,我的生命里沒有了太陽,所以我要發(fā)光發(fā)熱,自己成為太陽,溫暖別人。我的生命里沒有可依靠的樹,所以我要長出枝葉,自己成為一棵樹,為別人遮風(fēng)擋雨。我的生命里沒有人來保護我,照顧我,所以我要堅強,勇敢,照顧媽媽和奶奶。
成長,是一個極其殘忍的過程。忽然有一天,責(zé)任壓過來,叫你退無可退。如果有的選,沒人愿意過這種悲慘的生活。只是事已至此,逃避也不是辦法,日子總要過下去。凡事依靠他人是不行的,總有些路要獨自行走。
不是說就不難過了。有時候?qū)懜鍖懤哿?,出門散步。郊區(qū)人少,我站在路邊,木然地望著遠方,高樓大廈,藍天白云,想起爸爸,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再無依靠,鼻子發(fā)酸,眼眶濕潤。
很多次,我在無人的地方,自言自語,當(dāng)是跟爸爸說話。說我很累,說我支撐一個家,壓力很大,很想休息。但很快地,我又說,爸爸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媽媽和奶奶。
回了家,拼命吃飯。我太瘦,一米七四的個子,不到一百斤。爸爸去世那段日子,精神上受刺激,也沒什么胃口,加上一天到晚忙著葬禮的事,很疲憊,半個月瘦掉十斤。朋友們見了,都說我皮包骨頭。從前無所謂,瘦點就瘦點,現(xiàn)在不行,萬一媽媽生病了怎么辦?家里沒別的男人,我總得把她背到樓下,打車去醫(yī)院。我不僅要內(nèi)心堅強,身體也要強壯。拼命吃,大口大口吃。我要成為一個強壯的男人,有很寬的肩膀,很能承擔(dān)責(zé)任。
前些日子,某天晚上睡覺前,看到小葉發(fā)了很多插花的照片。她現(xiàn)在生活很好,工作穩(wěn)定,談了男朋友,完全走出媽媽過世的陰影。最近在學(xué)插花,經(jīng)常分享她的作品。我不懂這門藝術(shù),很多花叫不出名字來,但也覺得很好看,色系搭配很美。比如一盆黃色系的插花,有百合、玫瑰、秋菊、金繡球,布置得很精美,很有藝術(shù)感,很叫人入迷。比郊區(qū)路邊的雜亂花草好看多了。
后來,我常常翻看她的插花照片。尤其在難過的時候。想爸爸的時候。壓力很大的時候。交房租的時候。被編輯退稿的時候。對未知前途感到惶恐不安的時候。奶奶躺在床上說腰疼的時候。媽媽念叨爸爸,掉眼淚的時候。一早五點聽到媽媽起床,出門上班的時候??粗切┢恋幕ǘ?,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跟著美好了那么一點。
并不是矯情。只是,人在低谷,走投無路,總要找些美好的事物,使自己對未來懷抱期望。哪怕生活在陰溝里,也要仰望星空。越是捉襟見肘,越要看看這些漂亮的花朵。不要告訴我,玫瑰已經(jīng)凋謝,要指給我看,百合正在開放。
魯迅說:“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p>
喜樂悲歡,人生無可逃避。不想長大,不愿承擔(dān)責(zé)任,那是孩子氣的幼稚行為。只是生活太奔波,太疲憊,總要給自己一點溫暖和力量,好更勇敢地去面對未來。想著,也許明天會好些吧?
也許明天會好些吧。有個“也許”就夠了。值得為此勇敢地奮斗下去,獨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