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京劇院大院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其中的練功廳。里外兩大間，一面墻完全是玻璃。練功的人也不是很多，幾乎全是男演員，唱武生與唱老生的為主。他們赤裸著上身，幾條筋肉非常耐看，下身穿一條素色的練功長褲，他們不多說話，拉著山膀，走著園場。比如李維康的愛人耿其昌，我去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遇到他。他的宿舍就在大院里的一個樓上，下來練功也方便。當(dāng)然，方便的人多了，但絕對不是每個方便的人都肯下來練私功的。因為這里有一條規(guī)律：幼年科班里學(xué)戲時得最最用功，你這時練功勤奮了，你在實習(xí)演出中有了長進(jìn)，那么老師安排你的戲碼就有分量了。甚至，畢業(yè)后分配進(jìn)的劇院、劇團也有名氣了。等你真的進(jìn)入劇團之后，所占據(jù)的位置（是行當(dāng)?shù)念^牌還是二路）也就確定下來了。等這個“確定”了，于是便來到每個演員的關(guān)鍵時刻，往往一確定就是小半輩子，十幾年的一貫制。遇到老戲，誰唱什么活兒，就由劇團里的“人位”去對號入座，你不能跨越原先形成給你的那個位置。這時，“人位”這個詞匯第一次跳到了我的面前，字面意義好理解，可要真懂得它內(nèi)在的含義，還是在我進(jìn)入梨園多年之后。在話劇界，還存在“只有小角色，沒有小演員”的說法；而在梨園，小角色一定就是小演員。如果你這小演員不安分，總想在次要位置上“冒火花”、“抖機靈”，那周圍的人就會抵制你，“要是還不安心的話，（你）就換個地方?jīng)隹烊グ??！彼?，等進(jìn)入中國京劇院這樣的國家劇院之后，只有像李維康這樣的優(yōu)異的尖子，才能一到劇院就進(jìn)三團當(dāng)了主演。當(dāng)然從全團看，她還屬于主演當(dāng)中的“三號”；第一號是劉秀榮，第二號是李光，第三號才是她“康錛兒”（她青少年時有些錛兒頭，所以同學(xué)給了她這么個綽號）。遇到晚會的合作戲時，盡管她實力很強，但也得給一號、二號“讓路”?！翱靛Q兒”都如此，何況別人乎？擺在維康、其昌面前的路，就是好好練功，他們還有（練功與提高的）時間，他們還年輕。果然，后來“康錛兒”連續(xù)主演了《李清照》與《恩仇戀》等幾出大的新戲，于是她在劇團劇院的位置提升了。借著演員的分化組合，她在新團當(dāng)中變成了一號。沒人再能擋她的路了。至于一般演員，就有一個如何站隊的大問題，你在自己的位置上，究竟你“傍”（輔佐）誰？如果決定了，就要死心塌地，不能輕易換來換去。只要“傍”緊了合適的主演，那他或她也會處處想著你，遇到合適的機遇，總會派給你相對合適（甚至是超越你實際水準(zhǔn)）的活兒。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等機遇來時，也絕不會有人想到你，你平時再苦練功也沒用。大約就因為這一點，讓我那時在練功廳內(nèi)看到的演員并不很多。比較而言，武生高牧坤是非常突出的，他家住在虎坊橋，每天都是坐首班車（或騎摩托車）到魏公村。多年如一日，非常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