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然認識了一位京劇老人,劉曾復(fù)教授。當年他年過八十,現(xiàn)在九十六七了,身體還很好。年輕時在清華大學讀書,踢足球,看京戲,后者沒有耽誤他的學習。他迷戀楊小樓與余叔巖二位,后來覺得一心不能二用,就與聽戲的伙伴朱家溍分了工,由朱分工專聽楊小樓,他自己則集中聽余叔巖。他一聽就是十幾年,此期間余如有戲,他是一場不缺。如今,北京再著名的老生,如果想學得余派,究竟找誰學呢?只有找他劉曾復(fù)。更有臺灣海峽那邊的戲迷,隔海高呼“劉曾復(fù)萬歲”,希望得到他的親自指點。俗話說“一兩撥千斤”,而劉老就是這樣專門的“撥手”。
劉老會武功,還能打把子。有年輕人向他請教,他歡迎。有些親近的人提醒他:“怎能分文不取就教給對方了呢?”劉老回答:“人家肯來,是對前輩的藝術(shù)虔誠。如果不來,我也是白待著,興許時間一長,我還把玩意兒給忘了呢?”
又是“玩意兒”,這是本書書名上的詞,咱們久違了啊。
該說云手了,這是京劇身段的基本動作之一,小而又小,是全套動作的一個小節(jié)。但它同時又大得出奇,它綜合了京劇各種基本動作,并且得到精粹的體現(xiàn)。所以說,要想學會這小小的云手,沒幾個月是下不來的。如果真能掌握了它,舉一反三,其他各種動作也等于都會了。當然,這“都會了”有些夸大,因為京劇這出戲與那出戲不同,這個人物與那個人物有異,云手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組合,用到不同劇目與不同人物身上,還需要具體化,這當然又是個難點。
這就如同中國畫一樣,畫竹子,一枝一葉都有法度。但葉子與枝子長在不同位置,畫法也會千差萬別。早晨的竹子,晚上的竹子,風中的竹子,下雪后的竹子,都如云手般要有種種的不同。學會了云手,其實竹子的畫法也就通了。
我終于發(fā)現(xiàn),梨園真正的秘訣或秘籍,有時并不在梨園內(nèi)部,而存在于它與其他有分量的文化的邊緣結(jié)合部。比如這云手,就是說也說不盡的一種“玩意兒”。